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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积雪路滑,车队行得极慢。景洵身子还未大好,尚无力气骑马,只好闷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却也十分疲累。偶尔自车厢里掀开帘角,也不过窥到些枯藤古树,破败屋宇,分外萧索空寂。
      半路停下休整的时候,车帘儿一掀,却是岩铮探进身来。
      自打他醒过来那日起,岩铮便总像是在躲着他,两人间的气氛说不上来的古怪,现下岩铮突然出现,他难免诧异。诧异归诧异,景洵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还是腾了些地方出来。岩铮也不看他,径自挨着他坐了,然后继续不看他。
      岩铮身上覆着一层凉气,想必是冰天雪地的,骑马行了太久的缘故。景洵侧了侧身,将他的手收入自己掌心里,顿时像是捂了块冰似的;再轻轻揉搓,那“冰”便渐渐暖了起来。
      他一抬头,目光正撞进岩铮的眼里,心口竟像被敲了一记,突突地跳个不停。
      岩铮道:“你累了?往后这路还长着呢。”
      他摇摇头。
      静了半晌,岩铮又道:“官场不比沙场,那刀剑都藏在暗处。你……你可想清楚了?”
      他一怔,终是缓缓地颔首。
      岩铮这才微舒了口气,反手捏了捏他的手背,掀了帘子出去了。
      景洵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是在向自己确认,到底是要头也不回地跟他走,还是留一条退路,好随时离开。
      其实景洵告诉过他,自己是从没有退路的。这三年以来,他没有一刻不想尽办法要离岩铮近一点,哪怕只是近一点点,就足够他撑下去了。自落入曷召人手里那一刻起,他就没想着活命,之后若不是偶然窥探到了那粮草图纸,花了数月的工夫将其一点一点刻在脑子里,他也本不必忍受殷无迹的百般折辱。最后他亡命脱身而回,明明没有任何地方可去,却顾忌着岩铮对他的看法,许诺说办完那两件事便走人。
      对他景洵来说,这偌大的天下,怎比得上岩铮檐下那三分薄土。
      ***
      入夜赶到一处镇上,辗转找了几家客栈,要么早已打烊,要么就是余间儿不足。又寻至一家店前,岩铮在马车边留了几个仆役,便带人先入店盘问去了。
      白日里口鼻间呵出的白气,融在这夜色中,全不见踪迹。景洵在车厢里枯等,抱了个蓬软的青狐皮大氅,犹自冻得骨缝发凉,迷迷糊糊得也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周遭噗的几声轻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坠了地。景洵踏空了一步似的,倏地清醒过来。
      支了耳朵再听,只剩一片死了似的寂静。
      他揉了揉眼,掀开窗帘儿向外看。客栈灯笼里的幽光映不过来,打眼儿似有个人站在车边,黑黢黢的看不清面孔。景洵只道他是留下的仆从中的一个,便扬声问了句岩铮为何还未回来,那人却也不答,身影一晃,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洵只当自己花了眼,再待细看时,顿觉头皮几被撕开般疼,一股子力道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强拽了回来。他想喊,嗓音却被堵在嘴里。什么东西,热烫滑腻,灵蛇一般,缠着他的舌头混搅。一个人粗重的鼻息喷在他脸上,唇齿碰撞,血腥味儿倏地扩散开来。
      景洵脑子里轰隆隆似炸开一记响雷,手脚登时凉了大半。
      四周黑得近乎粘稠。这是哪儿?他在哪儿?岩铮又去了哪里,怎么不见踪影?他莫不是在做梦吧,抑或是刚从梦中惊醒?
      一只大手扼上他的脖颈,却并不施力,反倒轻轻摩挲起来。掌心粗糙温热,可他竟比被刀子抵着更加惊怖欲绝。
      景洵尚来不及反应,那人的唇舌已自他口中退了出去。低低的笑声震动着空气,到他耳中,竟似从那幽冥殿中传来的一般。
      “瞧你,竟吓成这副模样了。”
      眼前几是伸手不见五指,景洵却仍闭上眼。一时间,他的脑子里似有万千琴弦铮然断裂,余响几欲自天灵盖上撞裂开来。
      这个声音,他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
      “在地牢里受刑的时候,不见你怕过;被我挑断脚筋手筋的时候,你也毫不在乎。”黑暗中,男人的嗓音近在咫尺,低哑得仿佛揉了把沙子,“第一次压在你身上时,你还正经狠咬了我一口,如今这喉咙上还留着疤呢,不信你摸?”他擎了景洵的手按在自己颈侧。
      肌肤相触,景洵身子一颤,仍是咬紧了牙关不作声。
      男人忽的笑了:“我受过许多伤,这次出血却最多。想我殷无迹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却险些死在一个男人身上……”
      毫无预兆的,颈上的大掌骤然收紧,扼得景洵透不过气。
      “何止啊?”殷无迹敛了笑,自牙缝里一字一字道,“你窥探军机的时候不曾怕过,千里单骑脱逃的时候也不曾怕过……可笑的是那日我眼见着你离开,本能一箭将你射下,却终是下不了手!如今我曷召功败垂成,竟是我亲手种下的恶果!”
      景洵如同一尾被抛上岸的鱼,嘴张张合合,却纳不进气来。只听自己喉间筋脉咯咯作响,似是要被折断一般。他的手早已僵直,胡乱拍打几下,竟摸到了发上散落的发簪,一把抓在手里。
      “景洵,你现在倒知道怕了?”殷无迹的手指微微松了些力道。
      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景洵的指甲抠进簪子的纹路里,控制不住地发抖。被俘的那些日子里,他一字都未同殷无迹讲过,甚至他逃走时殷无迹都不知他姓甚名谁。今日看来,殷无迹八成是从岩铮那里顺藤摸瓜,早已将他查了个底儿掉。
      只是他连死也不怕,又如何会怕眼前这个人呢?真正令他恐惧的,是一片黑暗的将来。岩铮说好要忘掉那些嗔痴恨恶,带他回京城的。他怕还有许多路来不及同岩铮一起走,怕最最渴求的愿望好不容易要实现了,却在最后一刻硬是化作泡影!
      “怎么?你还是不肯同我说话吗?”殷无迹松了他的颈,改为掐着他的下颚,“不要紧,原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更喜欢……听你在床上疼得快哭出来的声响……”
      景洵心头烦躁,咬了唇,冷不丁挥了簪子去刺他。夜色里,他竟轻松避开,截住景洵的腕夺了那簪子,丢到车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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