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 12 章 ...
-
秋风渐紧,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了起来。
丰和关早在一月前便失了守,如今军队都屯在了延青城里,修补城垣,清点城夫,肃清街道,料理粮草兵器。人人听到个什么声响都心惊肉跳,唯恐是蛮人的攻城锤在砸门呢。
同往常一样,天蒙蒙亮阿武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各处收拾一番,揉着眼睛做了早饭,估摸着近辰时了,这才汲了水,送到主子的房里去。
他抬眼一瞄,天空层云密布,似是憋着一场大雨,不禁拧了拧眉头。
扣了扣门,得了允之后他才推门进去。打眼儿便看到尉迟岩铮衣冠齐整地坐在床边,似是早已起身了。趁着主子起身洗脸的工夫,阿武把窗子掩了起来。刚才窥主子的脸色,好像较平时苍白一些,怕是昨晚受了寒,又把寒露散的毒性引了出来。
岩铮用完早饭,照例是要骑马出去巡视一番的,阿武给他递伞,他却说不多时就回来了,没有接。阿武站在门边,待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将目光收回来。
其实阿武的心从一个多月前就悬着,直到现在才勉强安稳了些。
一个多月前,景洵在战场上将马匹让给了他和尉迟大人,之后再未回来。那日是何等危急境况,他心知肚明,因此他也知道,自那日一别景洵至今未露面,怕已是凶多吉少。之后的几天里,尉迟大人身上又是伤又是毒,一直昏迷不醒,因中了寒露散的人最忌讳心绪起伏,即便他醒了,阿武也一直不敢提景洵这回事。阿武只跟他说,是自己捡了一匹马,才带着他破出重围回了延青城,所幸他也当真相信了。
事情出在头七那天,阿武给景洵烧纸的时候。
那时他估摸着主子已经睡下了,便拿了些买好的纸钱到院子里烧,还未开口眼泪便往下掉。后来好不容易忍住泪,这才拿棍子拨着纸,一言一语地对景大哥倾诉起来。
他先是感激了景洵的救命之恩,又对他讲了讲岩铮的近况,求他保佑岩铮早日康复,里外里啰嗦了好大一通。末了当他抹抹脸、拍拍袖子立起来时,一回头险些把舌头咬了——尉迟大人正站在他身后,一声不响,也不知站了多久。
两人的目光撞上了,岩铮便转身回了房。阿武依旧呆在原地,愣了半晌,甩手给了自己一嘴巴。
第二日早上,阿武心里七上八下,一直觑着主子的脸色,却怎么也想不到,岩铮对昨晚的事竟只字未提,竟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神色举止也同往日一般;待一个月后伤养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着手处理公事,只是身上的寒毒仍迟迟不见起色。除此之外,一切甚是风平浪静。
如此下来,阿武觉得自己也该安了心了,可还是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劲。
一晃到了中秋。
知道主子不喜吃甜的,阿武少买了两块月饼,全当冲冲喜。端了别的饭菜进屋的时候,只见主子立在桌边,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两指拈着块月饼,拿在眼前瞧着,整个人凝住了似的动也不动。
阿武甚少见他出神,不禁有些诧异。过了一时半刻,忽听岩铮道:你跟菩萨求了些什么?
阿武一怔,半晌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中秋确实有不少人会去寺庙里上香,求神佛保佑合家团圆。主子见他从外面回来,又买了月饼,兴许以为他也去了趟寺庙哩。可这延青城仅有一座城隍庙,哪来的什么菩萨?
阿武照实答了话,岩铮却浑然没听见似的,依旧盯着月饼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才慢悠悠地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却也只咬了这一口,随后又把月饼丢回了桌上。
……
阿武在院子里站定了,想了又想,除了那天之外,好像真没别的不对劲的。如此看来,莫非是自己那天的话,主子并未听到几句?又或者是……景大哥的死,主子当真不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什么,他心底里就是觉得这两点都说不通。
这般东想西想着,转眼便过了一个时辰,按理说,尉迟大人也该回来了。阿武靠着门边,望着外面的街巷,竟是左等右等也不见岩铮的身影。
若是偶然有了什么公事在路上耽搁了,也是大有可能的,阿武本也不必焦急,可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雨也瓢泼地下了起来,阿武晓得他没带伞,便很是坐立难安。
大约又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巷口拐过来一个士兵,骑着马冲到阿武跟前儿,上来便道:“还愣着作甚?你家主子的寒毒突然发了,淋着雨倒在了半路上,现已被送到了邹郎中那里,邹老要你赶快去看顾呢!”
阿武一听这个便慌了,门也顾不得锁,跳上马便一路风驰电掣地往邹郎中门上赶。
这寒露散伤的是身体的根元,中毒深者当场便会寒气侵心而亡,所幸岩铮扛过了毒性最厉害的那几天,只是还未除根,如今虽已过数月了,有时却仍会体虚发冷。
正经能解去寒露散之毒的,是反其道而行,以数种极阳极盛之物提炼而成的焦阳散,倒是比寒露散要名贵不知多少,出了曷召也是再寻不着的。寻常补气血的药材见效极慢,中毒者每逢天气骤然转凉或是心绪波动剧烈时,仍有毒发的危险。因此阿武估摸着今日岩铮毒发,也是这变了天儿的缘故。
进了邹郎中的门,果然见到岩铮双目紧闭着躺在床上,脸色煞白,眉心拧起,似是强忍着病痛。阿武叫了他几声,他也毫无反应。
老郎中见阿武难过,便宽慰了几句:“你家主子并无大碍,只是刚服了药,睡过去了。他这病症还得两三个时辰才能过去,你就坐在床边,好生守着吧。待他醒了,怕是还得再服一剂。”又嘱咐说,“这毒中得如此深,能活下来便已是万幸了,你家主子又恢复得比常人慢些。平日里,你该劝着他凡事少往心里去,且这等阴冷天气,万万不可受凉。往后入了冬,要更加小心才是。”
阿武应了,搬了木凳乖乖坐在床边。
屋上松风吹急雨。床上的人打着寒颤,泛白的嘴唇几次开阖。阿武竖了耳朵去听,模糊听得什么“言一言一”的,却不知是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