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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块碎片:漫画与人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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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空白,我走在一根黑线上,这根线开始很平滑,经过一段漂亮的弧线,它就开始重复绕着不规则的圈,一团乱麻的样子,就好像一个急于更正错误的人带着烦躁的心情涂掉了原有的答案。
可我知道那不是错误的答案,那下面是一个人,我绕着线奔跑着,最后一步跨进了线的里面,线把我紧紧地压着,我压到了里面那个人的身上,由于他是一个错误,所以他的样子显然没有画完,一边的眼睛画得很传神,而另一边只有眼白,连睫毛都没有。
我想拉着他出去,但是他对于自己的残缺显得格外在意,一手揪住黑线不肯跟我走,我对他说:“纸的外面有画笔,我帮你把眼睛添上。”
他不肯:“我的头发只是一堆杂乱的线,我的衣服只有线条,我的五个指头都不是一样粗细。”
我说:“这有什么问题呢,外面那支笔能给你所想要的一切。”
他说:“其实我的整个身体构造都有问题,我只是一个附着在纸上的人,只有形象没有厚度,我怕我跑不起来。”
“你被你假想的困境束缚了,其实在外面的世界,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有些人脑袋很大,有些人心脏发黑,有些人拿着武器伤害别人,就是为了让别人身体构造出现问题,来吧,我保证外面的世界都是你的同类。”我尽量用温柔的口吻安慰他。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冒险,幸好我没对他说这句话,否则他不会放掉手中的黑线,身体摇摇晃晃地跟在我后面走,很明显,那个画画的人把它的脚画细了。
在纸和桌面的衔接处,我用脚不放心地踩了踩,然后让他放心,涂了清漆的木质桌面有些滑,他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们缓慢前行着。我们爬过了一个巨型笔记本和柔软的毛巾湖泊,到了画笔的旁边,他很高兴,我不安地朝前方看,不想做停留,可是他费力地抱动画笔递到我面前,以示对我的信任。
他平躺在桌面上,努力睁大眼睛,等我添上一笔。我抱着画笔,画笔压在我身上把我压的直不起腰,我把笔头对准他的眼睛,戳下去转了几圈,我不懂绘画技巧,只是笨拙地画了一个黑眼珠。再添几根睫毛,给他的腿部线条加粗。
我觉得从形象上来看我是毁了他,可他显得很开心,也许是现在他看不到自己长什么样子的原因,他用手撑起上半身,刚想站起来,发现那颗黑眼珠还是留在桌面上。他皱着眉头对我说:“还没干。”他又躺下去。
可是我必须在白天来临之前找到那个人啊,要不然梦就醒了。
我蹲下身鼓起腮帮子,对着他的眼睛吹气,想让他尽快干,结果这刺激得他发痒,他闭着眼睛侧过身笑。
我压制住自己着急的情绪,跟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服你从纸上下来吗?”
“不是为了给我画眼睛吗?”
“不完全是,你认真听着,肖腾,在我出现在这个梦……噢不,那张纸上的时候,我的脑袋里就知道了很多事,或者说就是我的脑袋构建了这个故事的背景,我知道你会成为我的朋友,在这个漫画的下一集里。可那个画漫画的作者已经不想再接着画了,他陷入了自我嫌弃当中,生活也陷入了困顿,所以在他草草画了你后就丢下画笔。很可能一觉醒来,他就决定接受送快递这份工作,永远都不会再碰画笔了。我必须在今晚找到他。”我着急地说。
他毫不掩饰对我所说的话的不理解,疑惑地问:“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不再画画了那又怎么样呢?”
“那我就没有将来了,我的生命就永远卡带在一个画面上。”
他表情纠结地看着我,似乎难以吞咽我所说的话,最后他索性不管,说:“不管怎样你是我的朋友,我得支持你想做的事。”然后拉过我的手,“那我们跑快点,你知道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吗?”
我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将我们的手握得更紧,朝桌下一跳,空气承接着我们俩的身体,让我们在空中滑行了一段,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地板上,前面是黑黝黝一片,不过我知道前面有一张大床,它的阴影可能遮挡住了来自窗外的光。
他一直沉默地跟在我后面跑,我跑进了一片更黑暗的区域,我也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心里有些慌张,他在我后面突然开口:“你已经不在纸上了,何必要他给你编排人生呢?你可以有自己的未来,而我们不需要下一集,现在就是朋友。”
“这是规则啊,就像外面的人类生来就必须遵守的东西,我害怕游离在它外面被它抛弃。”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前面冲,然后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心想可能是床脚或者床头柜之类的东西,所以巴着它往上爬,可是太滑了。
我向后望着无尽的黑暗,轻声说:“帮我一把。”
我听到了左边传来他的声音:“踩住我的肩试试。”
我往旁边摸,他蹲下了身子,我踩住他的肩,感觉纸片有些晃悠,幸亏我也不重,然后他慢慢地站起来,我扣着面前坚硬冰冷的东西往上爬,上方只有一个缝隙,当我从那个缝隙里钻出来的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刚才穿过了床底,从床靠着墙壁那方爬上来,我把手从缝隙里伸下去,对他说:“跳起来抓住我的手,我把你拉上来。”
床上铺着柔软的棉被,我踩不稳,老是栽下去。那个人就在床上,我知道如果当面跟他说,他一定会愿意倾听我的话的,因为我认识他。我在心里组织措辞,直接说:“你应该坚持下去。”会不会太过生硬呢,他一定会认为我不能理解他此刻的痛苦。
床铺简直就是缠手缠脚的海洋,外面的天慢慢亮了起来,我加快脚步,终于看到了他。我大喜过望,仰着脖子一边看着他一边跑,结果越接近他就越模糊,他的身上甚至凹凸不平,我用手触碰了一下他的衣服,然后踉跄着后退,我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喊出来。他告诉过我一个听起来很虚假的名字,他说他叫树。
但我的心里已经明白,他是一副油画。
肖腾跑到我的身边,气喘吁吁地跟我说:“你开始说外面的世界都是我的同类,我还不信。”说完他手臂伸直指向一个方向,我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漫画似的人从床上坐起来,他起身,我看见那个人薄如纸片的身体,而他坐在床头,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树,认真地看着。
另一个声音响起,一个漫画人物端着牛奶和面包站在床边,对那个人说:“无论生活潦倒到什么地步,我还是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至少画完这幅画。”
我看见那个女性漫画人物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她轻启嘴唇对我说话,我把耳朵捂住不想听,我特别害怕从她的口中得到关于那件事的线索,那就是我不是一幅画,我所以为的人类才是画中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