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们去一个梦中避雨》死去的作者

1、第一块碎片：太阳与镜子

　　大概要目之所能及的天空那么大一块镜子破碎坠落，才能让这片土地上长出这样一片镜子森林。每块镜子不经过人为的雕饰，以破碎尖锐的形象狠狠插进地面。

　　四周除了土壤就是镜子，每挪动一步，上千块镜子里的我就变换一下姿势，从正面侧面到背面，不遗漏一个细节。

　　我的前进不是为了目的地，我什么都不为。走得筋疲力尽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显现出一抹绿色，它藏在很多面互相映照的镜子中心。我被这富有生命力的颜色吸引，想找出这个颜色的源头。

　　然而我的方向感和物理都差，我完全不能分析出最里面的镜子的位置，只是盲目寻找。在层层嵌套的镜子影像里，我分散成了成千上万个身体朝各个方向走去，他们和我一样，一无所获。

　　经过无数个夜晚，我迎来与往常别无二致的清晨。我站在一面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样子，青黑的下眼皮，杂乱无章的胡渣。照完后我转身，余光却瞥见了一抹绿色，它显现出清晰的轮廓，是森林的一角，阳光透过阔叶林里柔软轻薄的树叶，变成了淡绿色这样柔软的色调。这个地方离我很近，我感觉得到。

　　在绕过几面尖锐的镜子后，我看到了一个人。当然我不是说遇见一个人不好，在这样的森林里走得久了，肯定希望遇到和自己处境相同的人，但我所寻找的是一片森林，而他甚至不是一棵树，这和我的目标偏差得有些远。

　　我走近问他：“你看见过一片森林吗？”

　　他站在镜子面前，偏过头看我，也不回答我的话，就是向我挥了挥手。我走上前去，我们一起映照在一面高大的镜子里。他说：“你找的是这个吗？”

　　然后他鼓起腮帮子，向镜面呼出了一口绵长的气，镜子里面慢慢出现一个画面，正是森林的一角，我甚至能感到从里面传出的湿润而清新的风，把那个人的发梢都吹动了。画面快速地消褪了。

　　他面对我说：“你也来试试。”

　　我有些犹豫，向镜面呼出了一口很短的气，镜子里面冲来一只猛兽，它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怒吼，幸亏画面消失得也快，不然我真的不会怀疑它下一秒就会冲出镜面咬向我的脖颈。

　　我怔在原地，旁边的那个男人笑得前俯后仰的。对于在别人面前露怯我显得很尴尬，所以安静地等他笑完。他向我伸出了右手，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树，你呢？”

　　看到他如此随便地乱取了一个名字，我沉思了片刻，跟他说：“我叫路仍。”

　　这下变成了两个人在走镜子迷宫，我走在他的身后，他不时回头跟我说几句话，他问我：“你知道怎么做才能让镜子不反射出你的样子吗？”

　　“站在镜面后。”

　　“这也许能拿来应付一面镜子，但这是一片森林。”

　　“变成鬼。”

　　“不对。”他轻笑道，“跟我来。”

　　他有目的性地绕过一面面镜子，在我走了那么多天已经觉得没有尽头的镜子森林里，他竟然找到了一座山，这座山通体晶莹透亮，像是玻璃材质。他一脚踏上去，鞋底伸出爪状的倒钩，然后伸手来拉我。

　　我说：“我不行，我没有你那样的鞋。”

　　“你想象自己有就有了。”他说。

　　我闭着眼睛想象了好一阵，睁开眼的时候脚下确实也伸出了那样的倒钩。我们一前一后破坏着玻璃表面，感觉它要破裂崩溃了。最后，我们终于登上了山顶。他伸手把太阳拿下来，像关化妆镜那样关上了盖子，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也突然想明白了，对他说：“我知道了，破坏它能做到的条件比改变自己高明。现在把太阳的盖子打开吧，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办法，现在没有人哭，它就点不燃，只能发出冷清的光了。”他把太阳又放上去，那柔和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月亮散发的一样。

　　“我带你玩儿个好玩儿的。”他抱住我的肩膀，让我踩到云上，我往下用力，感觉完全不受阻拦，于是我不敢跳上去。他说：“快点，玻璃山要倒了。”

　　我闭上眼，跟着他一跳，在云上滚了几圈。很柔软，就像被水托住。我往后看，玻璃山发出巨大的倒塌破裂声，玻璃山中间喷发了银色的熔岩。那些碎玻璃纷纷跑开，等熔岩喷发完之后又回来，互助友好地给同伴搓背，把熔岩涂到对方的身上做SPA。

　　然后，它们像庆祝一个伟大胜利一样欢呼着奔向远方，为镜子森林开疆扩土。

　　树碰了碰我的肩膀，让我把视线收了回来。借着月亮的光，我看见很多条透明的线悬挂在天空上，线的下端是个晶状体。树拉起其中一条线，然后松开。晶状体敲击到了另一个上面，敲击的波澜从那个中心扩散开来，它们亮了，所有的线都在晃荡着，晶体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漫天的晶状体都开始闪烁，发出白色的光。

　　我好奇地像探究什么似地往天空摸，摸过一层厚厚的冰凉的云，后面只剩虚无。树看到我的动作后伸出手来阻止我，可是来不及了，我摸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它是一块碎玻璃。

　　血流下来的那刻我也从云上坠落。我的身体被下面的玻璃穿透。一滴雨落下来，太阳被点燃了。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