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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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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殷,你太醉了。”
袁斌以为楚华殷被自己导师宠得,不是个小情儿那也该是个亲儿子,楚华殷自己倒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导师对他是个什么态度,楚华殷掂得清自己那点儿小分量。
他只是在教授家里睡了一觉。
他也只是跟教授一起吃了顿早餐。
正经事儿一概没做。
话都很少说。
所以楚教授第二天该怎么坑他还就怎么坑他,丁点儿没犹豫。
“他就是来祸害我的。”杯底清脆一磕,楚华殷跟俩人扯嘴皮扯得口干舌燥,“不跟你们闲扯,我还得干活!”
搁茶杯埋头干活去了,却不成想自此他那杯茶稳了小圆桌上就再也没被动过。
起初,那透明杯里还会碧叶翻腾雾气缭绕,半小时便凉了个透,清汤盖底儿的一层薄水荡不起涟漪,一片死寂。
偶尔也会有人路过施舍它一眼,随手在杯旁扔一本线装的书,水里便飘进一点两点的烟灰,翻不起一片浪。
偶尔那人也不只是路过,苍白的手腕上戴表,闲散挂在条纹西装裤袋,再吱呀一声藤椅上沉沉一坐,凉透的水便能拉扯出一个血红斑驳的圆影,陪着闲坐的男人渐渐从通透的杯身沉入杯底,仿佛时间也能冰封。
只可惜静止是个错觉,藤椅上由始至终只摆一个姿势静坐的人终究会有动静,起身也走了,留着油光般浮飘在水上的日光灯刺啦作响,周围倏忽沉入黑暗,不尽浓夜不过一闭眼再一睁眼的事儿。
等天再亮,隔夜的汤水里猛一下多了半截还带着火星的断烟,打破死寂。
“我做之前就说过,”电脑前黑大框的学者噼啪划拉鼠标滚条,脸色铁青,“不能错就一个也不能错!你现在跟我说错了要改,知道我多少东西得删了重头写!?”
稍显稚嫩的学生脸色踌躇,“学.....学长......”
IT男一挥手,“走走走.......别碍眼!”
等自己学弟真跑了他又一肚子火没处撒,捂着腮帮一脸牙疼的表情。他耳边嗡嗡,带着无尽穿透力进入颅骨,搅得他脑子一团浆糊再也写不成一行代码,便点开游戏盒扫射丧尸,溅得眼镜片上两滩荧光血雾,一脸凶恶。
袁斌捧着热腾腾的煎饼问他怎么起床气这么大,IT男撒了鼠标抬眼,说自己没楚少爷金贵,还起床气?起你妹啊!
“他那也不叫起床气,”袁斌幽幽哀叹,难得为楚华殷辩驳一次,“一晚上没睡,看不见他那张小脸白得,把东西带回寝做了一夜。”
IT男扭头直哼哼。
袁斌还说,楚华殷隔壁寝一哥们半夜吵得实在受不了,提着菜刀找上门跟楚华殷理论,被楚华殷一个电钻火力全开歼灭整栋楼,一时间男寝怨声载道哀鸿遍野,高强度镇压下敢怒不敢言!
IT男一听,怒火攻心,拍桌子踏板凳大吼:“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自古以来得民心者的天下!他再敢噪音扰民试试?老子揭竿起义掀翻他的暴政!”
袁斌竖指大赞,“孤单雄魂,舍身成仁,英雄壮哉!壮哉!!”
为表钦佩袁斌鼓桌,抿口茶奸笑道:“只怕你做不得陈胜吴广一呼百应,荆轲刺秦虽败犹荣,咱家暂且备口薄棺为壮士送行!”
被IT男一鼠标拍飞。
“咱家?”回味过来IT男脊背有些冷了,黑框眼镜一耸一耸的,“说好的一起去劝楚华殷这熊孩子的,你不会......临阵倒戈吧~~~”
吧~~~吧~~~吧~~~
电钻嗡的一声震下块墙皮,楚华殷:
“袁大头!”
“哎!”
“棒槌!”
“大头这就给您找~~~”
袁斌变成了袁嬷嬷,甩手帕迈小碎步颠颠去了。IT男一箭穿心,捂胸吐血,整天呼痛不止。
研究室另一头专门给楚华殷空出来个工作台,楚华殷围着围裙戴口罩,坐在小马扎上一条腿蜷起,另一条腿舒展,两腿间还固定着汉白玉的半成型品,一会儿斧凿一会儿刀刻,粉末翻飞忙得热火朝天。
袁斌战战兢兢给他送棒槌,楚华殷抬了下头。
就抬了一下头。
抬了下头。
..........
“救命呀~”
一时间粉颜变白骨,美人化罗刹,袁斌娇滴滴一声惊呼,跑得要多快有多快,拍马不及。
楚华殷脸色不变,低头继续耍刀。
楚华殷摆着那张生人勿近小心要命的脸整整忙活了一天,从晨起到日落,茶饭不思。同样也没人敢惹他,除了给他送饭送水整栋楼的人不敢多言。
直到黑透了天儿,研究室里终于来了个人。
可那时候的研究室已经以楚华殷为中心方圆百米尸横遍野。
进来的人腿长,一双光亮皮鞋踩着粉末荡一裤腿白灰,撩拨走鼻端浮灰手靠近,随便拉了把转椅便在楚华殷脚边坐了下来。
楚华殷已经处于癫狂状态,除了手里的东西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这人倒是不在乎,也安静,一坐一看又是几个小时。
传说,春秋时期有个人称梓庆的木匠,制作木器花纹精巧,鬼斧神工,有人问他怎么办到的,梓庆只说,齐以静心。
齐以静心,齐三日,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肢形体也。
梓庆那双手被后世人传成得神乎其神,称,神鬼之手,做的东西自然鬼斧神工。
楚华殷虽然没到那个境界,不过看他眼下两片阴影和一张削瘦凹陷的脸,到梓庆的境界他也快了。
楚华殷的手也像鬼手,腕骨突兀,十指极长,还特别细,沾了粉末极近苍白,指缝里夹着薄刀片动得飞快,拇指抵着钢锉一推,轻轻吹口气那玉石上的花纹便从他手底显现,和一边照片上的别无二致,甚至比照片还真。
静心看的人手指骨节突兀,闲散交叠,看了片刻很想问楚华殷手上的技艺到底都是跟谁学的。楚华殷垂目时睫毛被风吹得扑闪,那人打消了这念头,站起身走了。
墙上电子钟显示二十一点半,袁斌开始劝说楚华殷罢工,这个点儿赶紧回去睡一觉,不着急。楚华殷敷衍再等等,被袁斌抢了手里的工具,楚华殷麻木的手猛得生疼,划拉开一道口子。
楚华殷有些魔怔,抬手看那一道沾染粉末蜿蜒至手腕的血红,目光呆滞。
袁斌很是担心,不是担心楚华殷,而是担心自己被这疯了的小子回过神儿就在胸口上来一锉刀。
俩人同时缄口。
好在尴尬间有人及时解围。
解围的人原本在窗前一只肘撑窗台,扶首吹风,另一只搭在扶手上懒散转笔,回头时被清凉的夜风吹得领带有些松,领口微妙凹陷。
那人说:“华殷,不急。”
袁斌点头附和:“不急不急!你回去睡一觉又能怎么样?”
楚华殷缠着绷带不言语,那人说:“明天才走。”
“是啊,明儿还有一天呢!哎,不过楚教授,”袁斌转头问:“明天几点火车?”
楚教授一头银发丝线般飘散,扛不过风似得眯眼道:“两点。”
袁斌乐了,“看!还有一上午,够你做的!”
楚教授手里的笔幽幽转一圈。
“凌晨两点。”
袁斌的香肠大嘴张了张又合上,合上又张开,生生咽下一口冷气。
楚华殷说:“时间够了,我做得完”。
他导师就着迷他那幅又拧又倔的模样,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个通透,片刻微微颔首道:“我等你。”侧头望向楼外,过路游灯在他异色瞳孔里银河般流淌,相比于楚华殷这人等得太惬意。
往后袁斌收拾东西讪讪走人,关门前嘴里还嘟嘟囔囔,坑人坑学生也不心疼之类的。他走了研究室一下人去楼空,就剩下师生俩人在灯光微妙处坐着,两道影合抱的树般紧密纠缠,人却没什么交集,相隔遥远一个垂头雕刻,一个垂头看书。
楚华殷刚好在凌晨十二点完工,学校报时的大钟当当当敲响,夜空里那声音回荡得太飘渺,楚华殷便顺着方向看一眼,再低头把自己做的东西用泡沫层小心翼翼包好,把工具收纳入包宝贝似的背上背。教授倒是浑身轻松,什么都没带,说考古现场有物资,再不成去了可以买。
楚华殷点头,俩人行色匆匆便往车站赶。
坐午夜的士进站,楚华殷手里的东西需要托运,年纪轻轻做安检的女乘务员摸摸教授肩膀上的人脸。
“还真滑!”拉开包调侃道:“把他也托运过去得了!”
教授唇薄,环抱着自己熟睡的学生展颜,那点子笑容太奸诈,同样也太勾魂。
楚华殷却没什么知觉,路上睡得死沉,一直都没醒过。迷迷糊糊再张开眼时发现自己还是在人山人海的车站里,揉眼问:“晚点了么?”
教授却说:“我们到了。”
楚华殷豁一下瞪大眼。
金色的晨曦刺目,教授手边一直有个红头绳儿姑娘扯他袖子,操着本地方言问:“要房间么?有水有电还有网,标准间只要90元。”
楚华殷还有些不敢置信,渗透的湿气缭绕,在鱼龙混杂的车站广场上遥遥望去,楼牌似得建筑上却赫然立着两个红字,襄阳。
这才确定自己真的到了地方,一双脚踏的正是华夏第一池,湖北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