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琐事二三》对9当歌

16、第 16 章

　　陈廷是想买一根又粗、又长、又能亮瞎了眼睛的金狗链子送给她媳妇儿。但是在淮州市最大的百货商店看了又看，陈廷悲剧地发现他口袋里面的钱就够买个金戒指，还是最细光圈的那种。
　　陈廷活了三十几年，又一次觉得自己在飞速发展的淮州市是那么多渺小。他是最先来这个金银柜台的，但是看他挑了半天也没有挑出一个想买的物件，营业员小姐早就已经不耐烦伺候。
　　正巧这时候进来一个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搂着一个艳俗的年轻女子。那张脸，哎哟，擦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陈廷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真是的，还不如他天天能看到的媳妇蒋芬芳呢！陈廷忍不住将自己的媳妇与之比较，然后发现根本不能比较，简直如云比泥。

　　“呀！这个手镯好漂亮。”足够做男人女儿的年轻姑娘发出腻味的赞美声。
　　“好看莫？”中年男子宠溺地看了姑娘一眼，“服务员，给我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他扯开嗓门大声对营业员喊道。

　　“服务员”……噗！陈廷觉得这个称呼很搞笑。
　　但是他的笑容在看到守在自己身边的营业员狗腿般跑过去之后，冷凝在嘴角。
　　这是一个有钱就是娘的世界。陈廷于是再一次沮丧了。

　　=======对9当歌：重生之琐事二三========

　　回到迎春巷，陈廷第一次打量这个他从小生长的环境。
　　这儿虽然处在市区，但是拥挤、肮脏。追逐打闹的小孩子从他身边穿过，他们没有光鲜亮丽的衣服，几乎所有人都是穿着亲戚家年长孩子的衣服，可能还因为太调皮和疏于打理，他们总是脏兮兮的。他们趴在清水石灰墙上玩着一二三木头人的简单游戏，稚嫩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烦恼。
　　但是陈廷觉得心酸。
　　九七年，香港在这一年回归。大量的宣传片在黄金时段播放，却从另一个方面展现了一个现代话城市应有的风度。

　　曾经作为英属地的香港，在这个年代却引领了全国的一个潮流。粤语、乃至广东话和与之有很大区别的潮州话都变成了一种时尚。
　　TVB制作精良的电视剧更是引得万人空巷。那是怎样一个社|会？男人们穿西装、女人们穿礼服；他们每个人都会开车——不是自行车，是汽车；他们住着有游泳池的别墅，他们夜夜派对。
　　呵，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要崩溃了。

　　陈廷觉得自己迈出的步伐很沉重很沉重，他完全找不到该走的路了。他走到迎春巷的巷子口，他把摩托车靠墙边停。他在巷子口又抽了一根烟，他不想进去，不想看见自己拥挤、清寡的家。
　　呵，他的琐琐到现在也没有一间自己的房间，更别提所谓的书桌书架了。
　　陈廷笑得有点惨淡。

　　并不是他嫌弃迎春巷，是整个淮州市在唾弃迎春巷。这儿是棚户区，是市政建设的重抓单位，是犯罪高发的“穷人聚集地”。单位申报个人信息的时候，陈廷甚至会因为写上“迎春巷”三个字而感到没来由的羞耻。
　　时代，在用另一种方式打着热爱它的人民的脸。只是有些人感觉到了，像陈廷；有些人还懵懵懂懂，像这些孩子。

　　“唉老陈，回来啦？”陈廷闻到一阵酒气，他转身，看见李康辉。李康辉是迎春巷的神话——但是早已经走下神坛，而且变得无比落魄和寒酸。李康辉是虎子的爹，七十年代迎春巷第一也是唯一一位大学生。
　　“老李，怎么又喝酒了？”
　　“一醉解千愁啊。怎么，老陈，喝一杯不？”

　　换作平时，陈廷不一定会的答应。但是这一天，陈廷很沮丧。于是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李康辉，他们相携走到两条街外的大排档喝酒。
　　菜色奇差、酒水恶劣，但是陈廷像喝水一样不能停杯。

　　“照理说，你、你不应该……咯……不应该有烦恼啊？”李康辉打了一个酒嗝，醉眼朦胧，在抓到陈廷喝酒之前，他已经喝了不少酒。酒是好东西，酒是穿肠毒药，酒是刮骨钢刀，酒是醉生梦死，酒是天方夜话。但是酒就是个好东西。
　　“照你这么说，我就……就事事顺心？”陈廷有点好笑，他倒要看看这个李康辉有什么见解。

　　“怎么……怎么不是？我告诉你老陈，你那个女儿……了不得！了不得哟！迎春巷要出金凤凰咧。”
　　“拉倒吧，虎子哪里差了？虎子才好呢！”陈廷大了舌头，但是有人欣赏他闺女，他高兴，“来！干杯！”
　　“虎子……额，虎子不成……虎子有一个不成器的爹！”李康辉忽然很伤感，“老板娘，再上瓶白的！”
　　“呵，虎子啊，学习再好，他爹不成。他爹没用啊！老陈，我闹心你知道么？我闹心！我是大学生啊，我是工程师啊，我……我怎么就下|岗了？我想不通啊！”李康辉很伤感，也伤心，真真切切的心在滴血。

　　“下|岗么没什么的哟，芬芳也下岗了，不愁啊，不愁！”陈廷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拍拍李康辉的肩膀。
　　李康辉比他大，算是他的老哥哥，他曾经是一代人的榜样，是所有人母亲嘴中“隔壁的孩子”。在这之前，他曾经觉得李康辉是高不可攀的，七十年代的大学生，最辉煌最灿烂时代的大学生，他曾经是那么高、那么亮、那么让人嫉妒。
　　但是现在，他不过是窝在廉价的酒档里面喝酒，只是因为他的工厂不要他了。
　　陈廷不敢说是李康辉本人的责任更大一点，还是工厂领导的责任更大一点。只是他觉得不值，为什么呢？为什么迎春巷的骄傲在别人眼里就是渣滓呢？他不服。

　　“芬芳和我不一样，她能干！”李康辉又喝了一口，“我能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父老子幼，神仙难救。”他摇摇头，“我没有芬芳勇敢，她敢买断工龄，我不敢买断啊。我觉得难堪啊老弟，我怎么跟人说，说我是下|岗的？说我是大学生，但是现在我来应征做搬运工？我其实胆小啊，我胆小，我觉得丢脸……”
　　李康辉是真的喝醉了，他在半醉半醒之间把他的真心话吐露给了陈廷听。

　　这是个拜|金的社|会，但这也是个公平的社会。你想要钱，你可以去赚，劳动市场上永远人头攒动，出卖劳动力的、购买劳动力的人比比皆是。但是他觉得不甘心。他学了二十多年的知识，他有中级工程师的职称，他觉得自己是造原子弹的，但怎么连街上卖茶叶蛋的人也比他赚得多呢？
　　家里现在纯粹是靠老婆那点工资撑着，老爹老娘都是苦力劳动者，一辈子没有劳保，到老了生病吃饭都只能靠儿子养。他就是不甘心过这样的日子才拼了命的读书。但是到头来，为什么又走回老路了呢？
　　难道真的是小偷的儿子永远是小偷？穷人的儿子一辈子也都是穷人？大学时候看《流浪者》，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荒谬的理论，当时的他，年轻气盛，他相信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的未来，有我在。
　　他说，他信，他也这么做了。
　　但是现在，他不敢这么说了，不敢相信了，他觉得他的尊严遗弃了他。

作者有话说

　　写得自己都有点心酸。
“迎春巷”啊，我住了十年的地方啊。
终于要被拆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