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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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玉的消失，先是在府里引起了一阵波澜，而后又被悄悄地压了下去。莲湖边的柴房上，长长的门梢也换成了一把大锁，秦向书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威严并不能震慑府中所有人，只是，他并不知道那个例外的人就是我。
府里的粉莲悄悄地露出了尖尖角。初夏，踏着湖中的微澜，将骄阳的光芒撒在了石榴院上。
五月，彩衣的孩子降临在了世上，一个漂亮的女娃，娇过了荷尖的一点嫣红，赢得了秦向书的爱不释手。
并不缺男孩的秦府，对于这个新的女主子，自是宠得很。
秦向书那双闪闪发光的鹰眼，宠溺地看着金色绵绸中的小小脸庞，他举起这个小生命，情不自禁地笑了，周围的人也跟着笑了，我也笑了——哦，原来一个女儿也能让他这般高兴，是啊，一个女儿，我的母亲，也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
“谷雨，”躺在床上的彩衣轻轻地推了我一把，小声说道：“你把我捏痛了。”
我忙缩回手，低头一看，彩衣白皙的胳膊上清晰地印着我的指印。
望着她疑惑的眼神，我有一丝慌乱——我在干什么，我刚刚竟然在嫉妒一个奶娃。
我捋了捋发丝：“我只是在想我腹中的孩。”
彩衣淡淡的笑了笑，才生产几天的她还很虚弱，而那双杏眼，却执着的追寻着孩子的身影，盛满浓浓温情的眼睛，与我记忆中母亲凝视我的那双眼睛，反复重叠。
最后，我几乎是逃出了石榴院，我就快窒息在里面了。
我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那样注视我的孩子。
手猛地被人抓住，步伐被打乱，我踉跄了一步，手下意识地抚在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回头一看，江恒额前的青丝凌乱在夏风中，发丝下那双冷冷的眸子，折射的是一阵嘲笑。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走到了人迹很少的小溪边，哦，我竟然走了那么远。
“你在怕什么？”江恒的鼻息靠近了我的耳畔，那双薄唇，无声无息地传递着对我的讽刺。
我对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努力地想扯出我的手，可那双手，像一把生了锈的钳子，用艰辛磨出的纹理，扣住了我的手腕。
“孩子不是你的。”我读懂了他的嘲笑，轻轻地吐出了这句话：“那是立兆和我的孩子。”
“那晚，你为什么……”他的眉间生出了一丝诧异，清冷的脸庞上，表情骤然一顿。
我低头斜眉瞅向他,冷冷一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
那双大手，顿时一松，宽大的黄袖荡开了我有点麻木的手臂。夏风，在那一刻有点僵硬，沙沙作响的树林停止了低吟，唯留下几片树叶儿，在空中缓缓做旋。
我不知道江恒曾存在着什么幻想，我望着那双静静谛视着我的双眸，却似乎知道那曾经的幻想，随着几片叶儿，坠落在地。
最后，他终是开了口，柔柔的嗓音，和着淡淡的月桂香：“明年初，我会离开秦府。”
江恒这样的人，费了这么多功夫，必是要捞够本才会走的，我想起最初和他的约定，脑中不住地勾画着秦向书得知自己的家产被人卷走大半的模样，心里一阵兴奋，浑然忘却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待回过神来，夏风依旧，葳蕤的盛绿中，却不见那淡黄的身影了。
时间转眼到了夏末，肚里的孩子有六个多月了，我微笑着，远远地看着莲湖边的凉亭。秦向书正逗弄着他的女儿，这个半老头子，俨然没有了右仆射平时的威严，而像一个普通的父亲，喜爱着这秦府里唯一的女儿。
父亲？
嘴边的浅笑越加的深刻。
手掌被一双大手拾起，大手光滑的肌肤温暖着我的指尖。我侧头望去，立兆正半低着头，笑意盈盈地看着我，那双感情充沛的眸子，荡着湖色的粼粼晨光。
“你也快当娘了，”他磁性的声音藏在我耳边的发丝上：“我也快当爹了。”
爹？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我叫了十几年爹的男人，那个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甩开了我的手的男人。
儿时的记忆总是充满了他的打骂声，以至于现在，身上的肌肤偶尔还会泛起当时的疼痛。
是啊，每当母亲凝望着我发呆时，那个叫做爹的人总会找出几千个理由，将拳脚加在她的身上。后来，挨打的换作了我，身上的衣服总是被他扯破，第二天，他会拿来一件新衣裳叫我换上，然后不久，又会被他打破，接着又是一件新衣裳，反反复复，以至于我总是在女孩妒忌的目光下生活了很久。
只是后来，他老了，我跑的比小时快了。
现在，见不到我，他也不会打我母亲了吧。
“你眼睛红了。”立兆的指头掠过我的眼角。
“我怕，”我缓缓说道：“生孩子的时候肚子痛。”
额头顿时挨了一个响捶：“痛也要给我生下来！”
我扑哧一声笑了，拉着立兆的手，在湖边慢慢地消耗着时光。
“彩衣的孩过几天就要一百天了吧？”我询问道。
立兆点了点头。
“像爹这么显赫的位置，必定有许多对头，你说，到时他们会不会来祝贺呢？”
“你这丫头想多了，”立兆不以为然的抖了抖眉头：“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到家的，像侍中李朗，平日虽与爹不和，但也是一定会来的。”
记忆中仿佛记得家仆说起过几句这人，他曾是前右仆射的得意门生，以前和秦向书一派针锋相对，只是在老师出事后，收敛了许多。
“哥哥嫂嫂真不害臊。”面前传来一声轻笑，我和立兆向前看去，见立瑞正盯着我俩拉得紧紧的手。
“你这臭小子，老大了也不娶妻，自己不脸红倒好意思笑话为兄——”立兆脱口而出的话突然一下收住，我这才想起立瑞正在守孝，还不能婚娶。
立瑞的笑容有片刻的僵住，桃润的脸蛋上是难言的尴尬。他眸中泛起一阵雾色，像是远黛中的朝雾，在晨曦下，反射着瑰丽的色彩。
立兆话语有些顿塞，他忙看向我，我白了他一眼，知道说错话了吧。
立瑞却冲我们笑了笑，这笑容，和着他清瘦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他侧身不语，拾起腰间的一个小香囊，抓出一把鱼食，挥袖撒向湖去。他修长的身影，凝固在湖边的柳条下，晶玉般的眸子，正聚精会神地盯住前来争抢食物的锦鲤。这抹清影，带着一丝浅笑，早已神游于水中的世界去了。
“两个忙，”我压着嗓子，朝江恒比划出两个手指。
江恒正做着账目，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而后他唇边挑起一丝轻笑：“这样闯进来，少奶奶不怕人说闲话？”
“大晚上的，谁看的见。”月末，府里总会一次帐，众人话语中兢兢业业的江总管必定是会挑灯夜战做假账的。
江恒放下笔，盯着大腹便便的我，等待着我的“两个忙。”
“第一个，李朗，你了解多少。”
江恒埋下头，审视着账目，看也没看：“侍中，老爷的死对头。”
“不过，听说他收敛了不少。”
江恒将账目翻了一页：“蛇也会冬眠。”
很好，我的唇角不自觉地轻扬起来。
“第二个，找个时间，让我和石头单独见面。”
出门不易，拜菩萨的借口也找过了，再说每次都要带个丫鬟，办事不便。只得托江恒让我和石头见面了。
“好的。”他还是没抬起头。
我转身起步出门，探出头朝外张望了下——黑蒙蒙的一片，只听见鸟叫，未见的影动。
正打算跨步出去，江恒的声音冷不防的从背后冒了出来：“你又欠我了。”
我猛地回头，狠狠地瞪向他，他却轻轻地靠在椅背上，好笑地凝视着我，宁静的夜晚，他的声音透露着一片冷然：“这次，你又打算怎么还我？”
我直起腰板，昂首蹙眉回应着他嘲弄的眼神，手指却小心翼翼地搭在了腹上。
鼻中哼出一股冷气，我冲他笑了笑。
我，李谷雨。
别人欠我的，我定会讨回来。
我欠别人的，我必会还干净。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