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63、离（下）

　　抬头瞅了瞅夜色，一轮圆月高高地悬于夜幕之下。原来已经十五了，我笑了笑，这些日子，我过得似乎记不清时间了。
　　回望月色中的竹园，银白下斑驳的冷光，而立兆正在里面酣然入睡。小心翼翼下床时，我看了看他，他脸上的表情，幸福得像个孩子。
　　从石榴院回来后，他就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诱人的磁音，仿佛一辈子只学会了说这三个字。
　　手指紧捂着襟头扣，冷白的月色漂着我紫青的衣衫。
　　我一路沿着月色下秦府的阴影，快步向前走着，真是好笑，这几个月，我倒是在不停地去往莲湖边的那间“柴房”。

　　上官玉，冷着脸看着我，不说话，依然静静地坐在窗户旁。
　　斜打的月光，将窗上的隔栏锁在她的坍肩上。
　　“滋味如何？”我先开口了，我不想将时间浪费在双眼的对视上。
　　“还好，”她表情淡淡，轻轻吐道：“还不至于滚在地上，又哭又闹。”
　　我想起了二奶奶要我命的那次，那时，因为莹芳还在，我对死亡是多么的恐惧——我瞅着上官玉，笑了——这种时刻，她的嘴皮依旧不忘记驳人面子。
　　“我现在没空和你扯这些！”我收回笑容，猛地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
　　她微微一愣，没有做声。
　　“我只想知道这次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她冷哼了一声：“你们不是全都以为是我做的吗？”
　　“可我看见那丫鬟拼命地向大奶奶爬去。”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什么？”
　　我沉下脸，仔细地审视着她。她双眼的不屑，正告诉着我她对我的敌意。
　　“江恒的心思，是他的事，别算到我头上，”我话语沉沉：“我关心的事，不是这些。”
　　“二公子都那样了，你还没罢手？”她的话语透露着一股惊讶：“我原以为你嫁给了大公子，就会罢手的……”
　　她顿了顿，自语道：“难道你想搅乱的是整个秦府？”
　　我愣了一下，难道上官玉报复的只是二奶奶？
　　我们互相对视着，琢磨着彼此眼中透露的讯息。
　　她寒潭般的眸子，依旧深冷，哪怕一点星光照在上面，都会沉入潭地。
　　“不是我做的。”她终是开口了，眼底一股冷傲。
　　真话？假话？
　　“红蛇的事，我也没做过。”
　　我低着眉看着她。
　　若她真要狡辩，对着秦向书，她早该说了，而不是怒斥他的丈夫。
　　“那是谁做的？”
　　她摇了摇头，继又冷笑道：“我想，这该是你关心的事了吧。”
　　话毕，她抬头望向窗外，那一地忧郁的银光。

　　脑子里迅速滑过那叫巧娟的丫鬟的模样，狰狞的双眼，染满鲜血的双唇，高高举起的双臂，以及在她面前，轻拂的大丽花。
　　这件事，若不是上官玉做的，我唯一能想到便是大奶奶。而那丫鬟宁吃毒药也不透露半点口风，看来大奶奶是下了不少功夫来收买人心，如同对待上官玉一样。自小就被大奶奶收留下来，不用出去颠沛流离，上官玉想必对大奶奶只有感恩之心，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被人利用，成了她的替罪羊。
　　立兆酣睡的脸庞蓦地出现在脑海中，他全心全意待我，而我……
　　“替我，”上官玉的声音将片刻失神的我拉了回来，我看向她，而她脸上的表情一下极为不自然，她脸庞微微一侧，将眸子投向了其他地方：“告诉他，保重。”
　　我皱了皱眉头：“江恒，他不值得。”
　　上官玉和我平日就不和，而她此刻却能拉下脸面让我传句话，可我能想象到，江恒听到这句话的无动于衷——他，只对能利用的东西感兴趣。
　　“你不会懂的，你不会懂的，”她容颜微微一动，淡淡地说道，：“我的姐姐，为了我，为了生计，没有和她的心上人成亲，而是嫁入了秦府为妾。老爷宠她，却招来了二奶奶的嫉妒。先是诬陷姐姐下药打了她的孩子，后又陷害我姐姐偷人，最后……我想，如果那时姐姐和她心上人成了亲，虽然会苦很多，可是一定会幸福的。”
　　她将手搭在了膝盖上，笑了笑，眼中的光芒柔和了许多：“所以，我上官玉，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
　　“可你已经嫁了，”我撑起身来，冷冷道：“而且秦向书不会放过你的。”
　　她的手掌紧揪着衣裙，我有些担心她会不会把裙子给抓破了。
　　抬头看向她，却见她紧闭着双唇，双眼直直地看着我，一脸冷漠，仿佛刚才那微笑着的上官玉只是我的幻觉。
　　我撑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了一扇门。正要关上门，栓上门栓，却看见上官玉冷白中的孤独身影，当唯一的亲人去世后，我也是这样孤身一人在这世界上。
　　当她的姐姐走时，是否有像我这样痛得撕心裂肺？
　　出了门，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她却没有出来。
　　她还真是铁了心寻死……
　　复又走了回去,见她还坐在地上，我嘲弄道：“怎么，生是秦家人，死了也要成秦家鬼？”
　　她抬起头，先是一愣，后又紧咬着唇，颇有些怒意地看向我。
　　“换作我，”我扬起下巴，挑衅着：“就算死，也要死在秦府外面。”
　　她冷着脸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我走了，你不怕他们追查？”
　　“我想，这不该是你关心的事了吧。”我撇着嘴，白了她一眼。

　　推开了偏门的红门，春天夜晚的清然扑面而来，银白的瑶镜把外面的世界照得分外清晰。
　　上官玉跨出了门，突然转头对我说道：“对着你笑的人，你要当心。”
　　是指的大奶奶吗？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上官玉，没有说话，前一刻，我还以为她全心全意感谢着大奶奶。
　　我们之间再无话语，她慢慢地向前走着，我慢慢地合上红门，她的世界在我眼中变成一条越来越窄的缝。她渐渐加快了步伐，她湖蓝的裙摆在银白的春草间舞蹈着，突然间，她奔跑了起来，她长长的发丝披散在夜晚的气息中，那宽大的锦袖肆意地飞扬了起来，像极了一对展开的翅膀。
　　我以为她会回头看看，可她始终没回头，我以为她会看看，这个有着她到死都还想着的男子的府院。
　　这个世界，许多事，许多人，你是看不全的。
　　我合上了门，抚着肚中的生命，站在了秦府的世界里。
　　而上官玉，至此之后，再也没见过她。

　　回到竹园，一身的疲乏，却不想睡下。
　　上官玉飞扬的蓝色的锦袖，让我想起了莹芳，那对在纷纷桃花雨中飘舞的雪白水袖。
　　莹芳，和母亲、和哥哥在下面过得好吗？
　　那么多委屈，他们一定过得不好。
　　我来到了书房，点燃蜡烛，拿起了一本书。
　　我爱看的书，永远都只有那么一本，永远都只有那么一页。
　　书页上清晰地写着那么几行字：
　　依尚朝律法，□□者，斩首之。父教之过，德必败，三代不得入朝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