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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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做的又怎样？不是我做的又怎样？”
一进门，就听见上官玉冷冷的话语落在石榴院的石板上。
“老死也罢，被打死也罢，反正终究都会死在秦府里的。”
上官玉，剥掉了惯常的一脸木讷，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傲然地对视着面前的秦向书，那样的模样，仿佛不是秦府的一个丫鬟，反倒像是个官家小姐——想起她走路时步伐的轻盈，那明显经过精心护理的长发，哦，我差点忘记了，她以前本就是个官家小姐；我突又想起那次别院度假，我偷窥之下的上官玉，向江恒的告白。
是的，我都差点忘记了，她嫁给秦向书的不情愿。
进门之前，我毫不怀疑地认为上官玉，连带上次的红蛇事件，要对彩衣肚中的孩子下毒手，可当我忆起上官玉对江恒的情意，我突然有了一丝动摇——
是她？或许又不是她？
恍惚间，看见凉亭下被人搀扶着的彩衣，她面色苍白，颇有些可怜的张望着我，我忙靠前去，一把扶住了她。
“没什么事吧？”我低声问道。
她摇了摇头：“倒没什么事，补品没来得及喝就打翻在地，院里怀了孕的母猫嘴馋，给舔的干干净净，不一会儿就小产，然后……那模样可真是怵人。”
我朝角落看去，一块白布搭在一堆东西上，上面血迹斑斑，想必是那猫儿的尸体。估计院里的丫鬟怕惊着彩衣，用白布掩盖着惨状。
我突然有些后怕，若真是彩衣喝了下去的话……抬头看向上官玉，虽说她对江恒有情，但她对我，对彩衣，也是有所不甘的。
“一个是戏子出身，却踩在我头上；一个是卑贱丫头，却可以当别人的正室。”
上官玉的双眸，依旧冷如寒潭，我看着这双眼睛，想起了二奶奶出事的时候，她躲在人后的那双眼睛——这次的事，若说是她做的，倒也可能。
不过，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她居然敢这样对着秦府的主子说出这样的话，她不怕她那官居一品的丈夫宰了她这个不受宠的妾吗？
“老死也罢，被打死也罢，反正终究都会死在秦府里的。”
上官玉的这番话，并没有引起秦向书脸上表情的任何变化，他冷笑了一声，捋了捋衣袖：“你倒是想得开，事发了，倒也什么不怕了。”
“我有什么好怕？”上官玉硬梆梆地回道：“嫁给你这种半老头子，你以为我稀罕？”
上官玉的话语还没落下，秦老爷抬手朝她脸上重重地扫去，他皱起眉头，骂道：“你当我秦府是什么地方，任着你骂？早知道你学着你姐姐下药的招数，当初你不要脸的姐姐去了的时候，就该把你赶出府去！”
上官玉捂着被打的脸庞，凄凄地笑了起来：“真要谢谢你，还记得我姐姐……”
她咽下一口气，猛地把手放下。她双眼泪光迷离，却终没把泪珠儿掉下来，她话语冷冷，却止不住地颤抖：“亏得我那好姐姐，对你死心塌地，你却把她活活给淹死了！我家虽然败落了，我姐姐委屈作你妾，也不该由着你糟蹋！”
“糟蹋？”秦向书哼了一声：“就凭她做的事，凭她下药让二奶奶小产，就凭……她活该这样！”
“做的事？”上官玉昂起头，一脸嘲笑，她慢慢说道：“你是想说姐姐给你带绿帽子吧，怎么，怕家丑外扬啊？”
秦向书眉头一扬，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丫鬟，喝道：“住嘴！”
“我姐姐是被你二房陷害的，你却看不见！你没资格怪我什么！”上官玉后退了一步，阴冷地笑了笑：“是的，什么都是我做的。这次是，上次的红蛇也是!连二奶奶上吊用的红缎子，也是我亲自送过去的！”
我想我有些懂了。理了理两人的对话，大致明白了一切都因上官玉的姐姐，秦府曾经的三奶奶，上官喜而起——上官两姐妹都是书香门第出身，后来家道中落，或许父母也双亡了，姐姐便委身秦向书为妾，把妹妹上官玉也接了过来。然后二奶奶怀孕，上官喜嫉妒在心，便下药让其小产。结果东窗事发，上官喜失宠，或许因为寂寞难耐，又或许真是因为二奶奶的陷害，便让秦向书带了绿帽子，秦向书也因此家法淹死了她。想必上官玉也因此对秦向书暗藏怨气，今天事情败露，她也就干脆把积了多年的怨气吐了出来。
倒也难为她了，冷着一张脸，还忍气吞声那么多年，我瞟了她一眼，看着她湖蓝的裙摆在晚春的气息中瑟瑟发抖：不过，她真以为，伤了秦向书的妾室，就能伤得了秦向书了吗？
一个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爬了那么久才爬上一品官位的人，在乎的不会是自己的妻妾，名誉和地位，才是他的至爱。
我冷眼看着大奶奶急冲冲地走进石榴院，看着她裙摆上金色的大丽花在春曦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若说秦向书真要在乎他妻妾中的谁，那必定是大奶奶，左仆射的女儿了。
秦向书的命运因她而变，我母亲的命运也因她而变。
大奶奶一进门，忙拉住秦向书，劝道不要生气伤到身子了，接着转头训斥了上官玉几句。上官玉也没顶嘴，反倒也没方才那般激动了，只见她深深地对大奶奶鞠了个躬，然后含笑说道：“大奶奶当年的恩，上官玉是没法报了。”
“姐姐死的那天，我想我也快死了，是大奶奶你又让我活了那么多年，可当你送我出嫁那天，我想我是真的死了。”上官玉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浮云间轻笑黄粱梦，玉盘下醉叹梧桐残。心死了，活不活都无所谓了。”
大奶奶一听这话，悲伤之情一涌而出：“你这傻孩子啊，当年见你年小，不忍将你逐出府。早知今日，还不如将你赶出去呢。我将你许给老爷，也是想你安安稳稳地过好下半生，谁知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干了这般傻事，倒把老爷对你的好忘记了。”
上官玉脸上的表情顿了顿，而后无奈地笑了笑。
听了大奶奶的话，我心里也笑了起来。若我不是知道她对我母亲所做之事，我还真要以为她是个菩萨般的女人呢。大奶奶的这番话，听起来是说老爷待人之好，上官玉却不知好坏，实则是说当初之举只是为上官玉着想，自己并无他心，莫怪到她头上。
这话中的意思，当了那么多年的丫鬟，上官玉必是听得出来的，只是，不知她那笑是什么滋味。
我轻声问道彩衣身边的丫鬟：“这事是怎么查出来的？”
“逮着熬补汤的丫头问出来的，说是五奶奶指示的。”
“是巧娟，”彩衣话语间有些失落：“平日对她也挺好的，没想到她待我如此……”
见彩衣话语梗塞，我拍了拍她的手，说道：“这个世界不是你对别人好，别人就对你好的。你心好福大，这种事过去就别去想了，肚里的孩子要紧。”
我有些头痛，彩衣的孩子没两个月就要出世了，现在还闹腾这种事。
心里一阵发紧，想吐。
上官玉的笑容仿佛激怒了秦向书，秦向书狠狠地盯了上官玉一眼：“你即不怕死，我也成全你！将你家法伺候！”
“老爷，不好了，巧娟服毒自尽了！”里屋里突然慌慌张张地跑出一个小丫鬟，失了魂般的喊道。
“怎么回事？”秦向书一愣。
“想，想是畏罪自尽，”这小丫鬟必是吓坏了，半天才把话说出来：“现还剩半口气，吓、吓死我了。”
大奶奶斥了过去：“死什么死，还嫌这府里的事不多吗！”
秦向书揉了揉头：“趁她还有口气，快抬出去，别添晦气。”
秦向书话语才落下，门外的家丁赶忙朝里屋走去。想那丫鬟的死相也不好看，我忙询问着大奶奶让彩衣避避，免惊到了她。
大奶奶点了点头，彩衣便被几个丫鬟小心翼翼地送出了石榴院。我看着她娇弱的身影走出院门，不免有些担心她腹中的孩子。
回过头，那叫巧娟的丫头被人用木板抬了出来，她胸前已被鲜血染红，嘴里微微呻吟着。这样的画面似乎有些熟悉，那叫曲哥的死前，也吐了好多血，胸口全是腥红。
只是这丫头，看上去也不过十四五岁，以前我也见过，模样倒也讨喜，如今却是满脸青色，看着还真有些不忍心。
不过谁叫她对彩衣下毒手呢，这也是报应。
突然间，这快没气的丫头不知哪里来的劲，从木板上翻了下来，艰难地朝前爬行着。她瞪着眼，死命地盯着前方。我朝她爬行的方向看去，正是石榴院的大门口，而门前站着的正是大奶奶。
而地上爬行的丫头，似乎在用最后的力气进行着自己最后的一段路程。她的手扒着石板缝前进着，那苍白的指关节外凸着，仿佛再一用劲，就会刺破皮肤露出来，每当她朝前爬行一步，乌黑的指甲便毫不客气地在石缝间落下深深痕迹。她嘴里吐出来的血，先是在地上聚成一片，然后又被脚上的那双红布鞋狠狠地拖成了一道长长血痕。
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气力，我只知道她触目惊心的举动着实把大家吓了一跳，连那几个壮实的家丁也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大奶奶眼看着这丫头向自己爬来，忙往后退，谁知她脚发软，差点跌在地上，幸亏秦向书一把扶住她。
这丫头爬到大奶奶脚下，再也爬不动了。她微微抬起头，向前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大奶奶忙挪到一旁，一边摸着手腕的佛珠，一边闭着眼念着阿弥陀佛。
这丫头保持着这姿势，再也没动过了。我看了她面孔一眼，只见她七窍出血，嘴唇怪异地裂开着，露出染满鲜血的牙齿，就像是诡秘地微笑着。
心里有些发毛，只听见秦向书的声音响起：“还不把人弄出去埋了！”
我看了秦向书一眼，却见他看了大奶奶一眼，若有所思。
是啊，为什么这丫头向大奶奶爬去？
我向上官玉看过去，只见她捂着嘴，看着地上的血痕发着呆。
我见大家都还发着愣，便悄声问道身前的一个家丁：“这秦府的家法，该如何处置五奶奶？”
那家丁也不敢发话，只是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我继又看向上官玉，她垂着眼，手已交叉垂下，端庄地立在秦府苍白的墙壁前。她嘴角衔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静静地等待接下来的家法。
再不挣扎，也再不反抗了。
“心死了，活不活都无所谓了。”
“爹，”我一步迈了出去，高声说道：“五奶奶所做之事，确是为人不齿，只是，能不能迟些再处理？”
秦向书，看向我，似乎有些疑惑。
“我应该是怀孕了，”我手抚于腹前，隐约感觉到腰带上的绣花：“我已经丢过一个孩了，就当给现在的这个孩积积福，迟些处理五奶奶的事吧。”
“我真怕再积些晦气，这个孩又没了！”我看向秦向书，眼中包满泪花。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离（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