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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丑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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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谷雨,你这张丑陋的脸!
望着铜镜里那张模糊而扭曲的面孔,我冷冷地冲自己笑到。镜中的世界,昏黄且徜恍,唯有我那对黑色的瞳孔格外分明。镜中的世界,我看不清,可我一回头,能清楚地看见我所走的每一步,每一步踩得坚决痛快,唯有这一次——我微抚着腹部,默默地谛视着镜中那张苍白的脸——肚里孕育的是我计划中的棋子,可我启步犹豫,还未落脚就要改变方向了。
我紧咬了一下嘴唇,淡淡地瞟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已为人妻的自己,扭头便向竹院的大门走去。门外的世界,在正午太阳的对比下,是一片单调而萧飒的干黄,而我轻拂微起的紫色裙裳下,是踏得异常坚定的步伐。
在我的世界被黑暗笼罩之后,我的记忆中再也没有后悔两个字了。
十月初九。
沁玉亭,一壶浓茶,两只青杯。
眼里瞟了瞟几步远的花圃,曲哥,秦向书谋我性命的帮凶,此刻并未出现。轻轻转了转茶杯,眼中落入上官玉高挑的身影,和她一如既往冷漠的神情。
冲她淡淡一笑,我随手把茶杯斟满,眼睛却瞄向我身前事先倒好的茶——真是好浓的茶啊,紫棠的色彩下,见不到杯底。指尖生冷,一冷冷到了心脉,惊得手中茶掠过一道微澜。我立了起来,秦府的五奶奶在面前,我自然该起身而迎。
“什么事啊?”她端坐于我的对面,微微倾身,不紧不忙的问道:“你的丫鬟说你要和我谈谈心?”
“请你看戏。”我撩起长袖,将茶杯放在她的面前,而后又轻轻坐下。
“你真有闲情雅致,”她四下看了看:“也没见到唱戏的人,不知你,这是唱的哪出?”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这出戏是专门给你看的,”我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笑,笑得端庄,带着不屑。
我回了她一笑,我不知道我的笑是否像她那样端庄,可我的笑,笑得冷冽,藏着算计。
“你知道吗,”我看了看花圃,该来的人没来,不是喝茶的时刻:“我有个花一样的妹妹。”
她眼中一潭死水,漫不经心地回道:“哦,我以前好像没听过。”
她的“以前”叼着一股说不出的含义,她知晓一些我的秘密,可我也知道她做过的事。
指尖轻轻弹了弹杯沿,清冷的响声,凝起了我与她之间的寒意。
“彩衣虽是秦府的四奶奶,”我微睨着她,试图从那寒潭样的眸子中能找到一丝什么东西:“可我一直都把她当作我妹妹。”
她没做声,表情依旧僵硬,似乎周遭的空气都要被她冻结成冰了。
“不过,我的妹妹去了,所以——”话语略顿,我的视线猛地向上官玉射去:“我不会再让彩衣受到伤害——红蛇的事,最好只有这一次!”
寒风骤起,扫落一片金黄。四周的银杏叶分外惹眼地纠集在风中,张狂地炫耀着它们最后的绚烂,连树下那小小的沁玉亭也不肯放过。我眼中的那片金黄,象火焰般燃烧着,而对面的上官玉,真的就如一块冷玉,默然地对视着我。
红蛇的事,她没否认,原来真的是她做的!
“降头的事,你在温泉对江恒做的事,我都记着在,”双手不自觉地抚在腹上,我继续着我的话语:“而我也不是初入府时那个随便被人支唤的李谷雨了,所以,不受宠的五奶奶,你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件事,都要小心我这双眼睛,小心我迈的每一个步伐。”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声看去,是曲哥,正大踏着步走向花圃,他先是远远地向我们请了个安,然后开始修剪起花枝来了。
该来的人来了,也是该喝茶的时候了——双眼死死的盯住上官玉,我一口气将杯中茶吞了下去。
“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便讨厌你了,”上官玉拾起茶杯,尝了一小口,话语逐渐快了起来:“特别是你的眼睛。”
“我也是。”我冷笑了一声,抚于腹上的手指悄悄地攥着衣裳,额头微微渗出几颗冷汗——看来,茶中的堕胎药开始发挥效果了。
眸中的镜像有些不真切了,上官玉冷漠的面孔虚实交替着,我可能撑不了多久。
我撑起身来,努力地挺直着我的背,尽量平顺着我的话语:“腰酸了,五奶奶你不介意扶扶我吧,这秦府的第一个孙儿累了。”
说完,我向上官玉伸出了手,上官玉习惯不带着丫鬟,今天我所要做的事也不允许我带丫鬟,能扶我的人只能是她,可我知道,她一定会拒绝我的要求,这个清傲的女人。
她没动,她手握着茶杯,一樽玉雕般的一动不动,她冷冷地看着我,那死潭般的眸子中,偶尔泛起光亮,才让人确信她是一个活人。
金黄的银杏叶已停止了骚动,疲倦地躺在地上,随着轻风微微喘息着。上官玉湖兰的裙角上点缀着的朵朵玉兰,在这耀眼的金黄映衬下,苍白而无力,白纸叠成的一般。我冷哼了一声,匆匆扫过那几乎被金黄吞食的兰花,转头便向花圃走去。
花圃边,是那个叫曲哥的人,是那个月光枯竭的夜幕下,带着嘲笑的口吻,不屑地讽刺着我的挣扎,差点要了我的命的人。那夜,我只听见他的声音,他在我头顶上骄傲的笑着,他的笑声,曾连续几个夜晚成为我的梦魇,而当我终于见到那张没有任何特色的面孔时,他在我的脚下卑微的伏身请安,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只是,我觉得还不够……
此刻,他正半蹲于花圃边,专心地修剪的花枝,在他的脚边放着一把镰刀。我缓缓地向他的方向走去,而他或许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先是斜视了一下我,却又在我目光的注视下,飞快地将视线挪回了手上。花枝在他的手下微微的颤抖着,无力抵抗着即将被剪掉的命运。而那几支忘记了季节的花骨朵,在初冬的严寒下,迟迟的到来,却来不及开放,便匆匆凋零了。
手,再一次地,情不自禁地,轻轻地盖上了我的腹部。
我,最后一次,抚摸着我那不能出世的孩子,我知道他正在毒辣的药水下煎熬——我手上的温度,一定能稍稍减轻一下他的痛苦吧。
只是可惜,嘴唇已经冷得感觉不到颤动了,而我手上的温度,腹中的生命,他能感觉到吗?
漫不经心地迈着步,我心里却在默数着步伐,还有三步吧,就能踩到那镰刀了。那弯弯的冷白,在我眼中分明的晃动着,我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夜晚,我被秦立瑞从水中救起,睁眼看见的也是这弯弯的冷白,悬挂在半空,犹如一把镰刀割开了我的双眼。
腹中猛地一痛,我把牙狠狠咬紧,没有任何犹豫,便踏在了镰刀上,再顺势往曲哥身上倒了上去。
也是那一瞬间,曲哥反应了过来,忙朝后一闪——他身子是闪过,脚却不偏不移地踹在了我的肚子上。
刹那间,腹中的绞痛,在我的尖叫声中,蛇一般,肆意地钻向我的心脏。心微微一抽,蛰伏的黑暗,喷薄而出,痛快地宣泄着。
曲哥手忙脚乱的扶住我,惊慌失措地喊着四周的人。
而我的视线只有一处——几步远的沁玉亭,上官玉错愕的望着我,那双不见波澜的眸子终于荡起了漪澜。
这出戏,看见了吧,我轻扯着自己的嘴角,我本可以选择你的,上官玉。
心中的黑暗,终于袭上了我的双眸,逐渐地,只看的见那片金黄了。我感到有人抱起了我,阵阵桂花香萦绕在我的周围,身边的人似乎在我耳畔问着什么,只是那片眼中的金黄迅速地消失着,最终,那阵桂花香我也嗅不见了——
我只看见,一个孩子,越爬越远,在他的身后,拖着长长的血痕……
后来,我问着自己,为什么我能忍受怀上江恒的骨肉,却不能生下秦立兆的孩子。母亲留给我的骄傲,血液的诅咒,似乎都是令人信服的理由,但我知道,那都不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