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52、决定

　　方才还闹哄哄的石榴院，在大奶奶的出现下，恢复了平静，而彩衣也被小心地送回了厢房，大夫替她诊断了一番，才转身来替我把脉。我坐在彩衣厢房旁的偏房卧椅上，望着正要替我把脉的大夫——一个不到三十的男子，能做到现在的位置想必也是费了一番苦心。
　　立兆像一阵风般的出现在我的面前，颇有些生气大夫的晚来。那大夫皮肤微黑，虽五官端正，却让人感觉有些阴沉，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回道：“大奶奶担心四奶奶肚里的孩子，便命我先看四奶奶的胎象。”
　　立兆有几分迟疑：“那我娘她不过来？”
　　“这，恕小人不知。”
　　大夫的回答，轻轻掐断了立兆正要开口的话语，身旁的他没了声响，我心有些紧，忙转头看向他，只见他神情有些黯淡，却又在接触我目光的那一霎那，焕发了平日的生气。
　　我冲他笑了笑，他却紧握着我的一只手，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大夫的诊断。他的掌心一如继往的温暖，我想若是放一粒花种在他掌心，想必也会开出娇艳的花朵吧。只可惜，我是一株躲在树荫下的蕨草，永远也不会开花的蕨草。
　　我转头问向大夫：“四娘她怎么样了？”
　　大夫头也没抬，专心地替我把着脉：“只是受了下惊而已，没什么大碍。”
　　心是放下来了，额旁却紧得有些发疼，我皱了皱眉，身边的立兆立马半蹲下来，紧张地看向我：“怎么了？很不舒服吗？”
　　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大，我心里微微有些吃惊，不觉多了一丝暖意：“还好，想是刚才那蛇还恶心着我。”
　　立兆一听我这话，顿了一下，才说道：“这蛇来得蹊跷，本是南方生的蛇，好好的跑到四娘的屋子里去了，还连累了你。”
　　不错，这蛇蹊跷，这事更蹊跷。善妒的二奶奶早就不在了，剩下的大奶奶不象也没必要做这样的事，我唯一能想到的人就是上官玉了。会是她吗？额头越发的紧，我再也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于是便长吁一口气，索性将头靠在椅上，闭目养神起来了。
　　没料到那正替我把脉的大夫突然大声说道：“恭喜大公子！少奶奶她有喜了！”
　　我有喜了？
　　原来我真的是有喜了。
　　心微微一震，霎那间听不见耳边的声音，喉间涌来一股滋味，却辨不清酸甜苦辣。我狠狠地紧了一下双目，却又轻轻的松开眼，落入目的却是立兆那张道不尽惊喜的含情目，和着脉脉的情意，消融着寂寥深秋的寒意。
　　“谷雨……”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蹦出几个模糊不清的词语，他那上下起伏的胸膛，让他衣裳上锦绣的竹叶也有了勃勃生机，他使劲握着我的手，顾不上我指尖的疼痛，终于说出了一句清晰的话：“你有喜了……你有喜了！”
　　秦立兆，秦家的大公子，我的弟弟，我的夫，他身上勃勃的生气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旺盛。他晶亮眸子中的点点星火，瞬时点燃了在这深秋微微颤抖的空气。这灼热的空气哦，仿佛就要冲破紧闭的门窗，弥漫到秦府的任何角落去了。
　　可九月的秋，有着冬的冷冽。
　　而我是爱极了冬雪的李谷雨。

　　这一年的秦府，有悲也有喜，悲的是秦二公子卧床不醒，喜的是秦大公子娶妻，五奶奶有喜，然后是我也有了喜。
　　当然，对于秦向书，秦大奶奶来说，在他们虚伪的笑容下，我卑微的身份，尽管有所谓“皇帝干妹妹”的掩饰，却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
　　他们极少来看我，如同红蛇出现的那日，大奶奶没来看过我。然而在立兆激动的欢呼声下，大奶奶终于推开了房门，脸上的表情如我所想，又惊又喜。而后，大奶奶和秦立书在竹院出现的次数日益多了起来，小绿被大奶奶塞来照顾我，而一向怕女人的立兆竟也依了。

　　母凭子贵——这是彩衣这几日常在我耳边唠叨的话。
　　“谷雨呀，你这胎是个儿子就好了，”窗外竹林沙沙作响，喝了一口茶，我假寐而卧，脑子里想起彩衣对我说过的话：“你不比我，我倒是巴不得替老爷生个千金。老爷、大奶奶对立兆的婚事不满意，这你也知道，待你也不亲近，若你肚里是个带把的，那你可就翻身了。”
　　我听了后只是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彩衣机灵，肚里却没城府，红蛇这件事虽是针对她，而她过几天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问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她只是摇摇头：“不去想它了，也不知道究竟，想来还心烦，还不如不想。”
　　而秦向书并没有彩衣这样的想法，先是叫人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便将彩衣院里的丫鬟挨个儿挨了板子，逐出了府。
　　窗外依旧是竹叶的沙沙声，天冷，却有个晴朗的天气。我能感到阳光透过层层屏障，映射在我的脸上。没有温度的阳光却照得眼皮有些痒，睫毛微微一颤，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熟悉的节奏——我没睁开眼，也知道是立兆从朝中归来了。
　　额头被他轻轻碰了一下，那样的小心，就好像我是易碎的珍宝。耳畔是他深深的呼吸，低沉的磁音：“还装睡？看见你眼珠子动了。”
　　不想睁眼，却还是睁开了，半起眼帘，我尽量抵挡着眼前这幅灼热眸子的光亮——那样明亮的眸子，温暖却又刺目——我想忽视这对眸子，可它总是在我脑子里越来越清晰，眸子中我那张苍白的脸蛋也越来越清楚。
　　我情不自禁地探上他的眼帘，轻轻掠过他细腻的眼角，又往上微微摩挲着他的剑眉。真是不公平啊，他有着高贵的出身，还拥有出色的长相，哪象我，一出身就注定了卑贱，还有一张很相配的平凡模样。
　　蓦地想起了江恒，想起了那支罕见的玉兰发钗，想起了他迷一样身世，想起了他曾在我的耳边低吼着“没地位没尊严，连带着出身的子女也跟着遭殃，受人白眼，有什么好的？”
　　那么，换作血液的诅咒，我肚中的这个生命会是怎样的命运？众人背后那只无形的手是小心翼翼的托起他，还是一巴掌把他推入地狱？
　　我不禁哑然失笑，肚中的这个生命，在我的计划中有他的存在，却没想到我也会为他想那么多——我本没有想到，一如我进秦府时，我没想到我会嫁给我的弟弟，秦家的大公子。
　　手指下浓密的眉头微微皱了皱，一根眉毛意外地插入我肌肤纹理里。只是略有些痛，我却条件反应似的抽回了手，而立兆的手向我伸来，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
　　“怎么了？”他俯看着我，疑惑地问道：“怎么哭了？”
　　我冲他浅浅一笑，淡然道：“痛。”
　　是的，心里很痛，那疼痛化作了清晰的声音，蔓延到了我的脑海里——这个孩子不能留，因为他那带着诅咒的血液。
　　原来啊，我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坏啊。
　　侧目看向窗外，青翠的竹叶一层压着一层，摇曳间，早已不见那缕金黄。

　　三日后，沁玉亭，夕阳余辉最后一缕。
　　江恒，半明半暗的淡黄身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很准时。”我冲他一笑，却很冷。
　　“你现在金贵，”他回我一笑：“不敢让你等久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如既往清冽的眼睛——很久以前，我怀揣着暖暖的情怀，偷望着那双清亮的眸子，而今，我却毫不掩饰地直视着他。
　　“要你帮个忙。”我开门见山。
　　“说吧。”
　　“十月初九的正午，我想见到那个叫曲哥的花匠在这里打理花圃。”
　　他先是一愣，而后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作者有话说

　　咯，大家新年块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