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之谷》夏夜栀子香

41、赐婚

　　回到秦府，正是荷尖初露池塘的时候。
　　秦向书用生病替秦立兆掩饰了他的渎职，可这大公子还是免不了挨了一顿骂，幸亏我一路上故意暴露行踪的“功劳”，我反倒没受到责罚。另外，我们回来的前几天，皇上的“病“也痊愈了，玄道按察使的女儿，肖贵妃也被赐死。接着回来后的第三天，湛西那边传来消息，被派去的刑部少卿被顺德亲王杀害，这亲王终是揭开了谋反的面纱。
　　可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秦府的生活，府里的一家子仍是过着悠闲的生活，湛西那边的事不过成了他们口中的趣事。唯有秦向书走路的步伐急了许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四月十一，秦立兆被升为刑部少卿，原因是关于玄道按察使的事，他立了大功。秦立兆却没有多少高兴的表情。我听他说，右仆射是玄道按察使的岳父，而皇上这样做，不过是把四处都不得罪人的秦向书推上了与右仆射对立的立场。
　　而秦立兆身上的狼伤，始终没人知道。

　　府里的湖里，满是嫩绿的浮萍，每到清晨的时候，总会听见聂彩衣的歌声在湖上飘扬。我趁着秦大公子早朝的机会，踏着一路的鹅卵石，来到湖边驻足聆听。
　　聂彩衣泛舟湖上，她俯着身，拨弄着那还未舒展开来的毛茸茸的荷叶。满眼的连天翠绿中，她着粉色衣裳，和着晨风，竟让人有种看见荷花仙子的错觉。她也看见了我，便停下了歌声，向我挥手打着招呼。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她也是秦府的主子，我也只有带笑致意了。
　　聂彩衣身边，一只红色蜻蜓点水而过，一路晃到了离我七八步远的荷花亭。亭上立着一个艾绿的身影，其乌丝顺风微荡——秦立瑞的模样仍是羸弱的娇不堪折，他那恬宁的脸蛋上，淡淡的眉毛微蹙着，眉间顺起一屏春山。他轻轻转身，看见了我，冲我淡淡一笑，随即拂袖下亭，顺着蜿蜒的小径，逶迤而逝。
　　见到了这三公子，心情反倒有些不大好。我转身回到了竹院，迎面就看见青儿正指手画脚，使唤着人干活。
　　“谷雨姐，”他冲我笑道，故意挤弄着他的一字眉：“又偷懒去啦？”
　　我撇撇嘴，没有作声。
　　他晃悠晃悠了他的脖子，一副抓住了我的表情。末了，他又轻声道：“对了，大公子前几天吩咐我找人拼好你那双蝶玉佩，等修好了，你可要谢我哦。”
　　我冲他白了白眼：“我还不想要呢。”
　　“看看，口是心非。”他嘻骂道，手微掩口道：“心里准得意着呢。”
　　我瞪了瞪他，他舌头一吐就不说话了。心里叹了口气，其实这玉佩我本就不想要，上面承载了太多痛苦的回忆，所以当初只向秦立兆讨要那支玉兰木钗。
　　我苦涩的笑了笑——想当初，江恒送我的这支钗，细细的雕纹中透出幽幽的兰香，我却怎么也想不到，它会被秦家的大公子硬拿去当作了定情信物。
　　竹林沙沙，荡漾着满园的青韵，阳光轻巧的拨开层叠的竹叶，撒落一地的碎碎金黄。院门的鹅卵石路上，传来秦立兆晚归的步伐。我走到门前，迎了上去。
　　他冲我笑了笑，眸子晶亮的象要被阳光穿透一样。我朝他点了点头，我的笑眸却好奇地窥探着他眼中奇异的光芒。
　　他微俯下身，磁性的低音在我耳畔萦绕：“这几天，你会收到一个大礼物。”
　　“礼物？”我疑惑地看向他。
　　他眉一蹙，朝我的头轻轻一拍：“笨丫头，谷雨天不是你生日吗？”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生日，”我摸了摸额头，嘀咕道。
　　“不是那天生，干嘛叫谷雨?”他话中微含不快，眼角却笑睨着我：“等以后我有了孩子，干脆也学你这样，碰见节气出生就取节气名，倒也方便。”
　　这家伙害臊不？我干笑了两声，望着他脸上那装模作样的聪明，心里琢磨着他指不定是去管事房翻了我的生辰呢。
　　秦立兆却微昂着头，一脸的自得其乐，他边向厅堂走去，边自语道：“白露，这个好听。”
　　路上几片青色竹叶，边儿微卷着，被他的步履带起，在一寸光阴中抓着这微小的片刻，追赶生命般的腾空，却又在离地半寸处，无声的叹息一声，跌落在地。

　　翌日，新生的阳光乘着蜻蜓的翅膀，唤醒了那卷着边儿，打着盹儿的荷叶。
　　秦立兆上朝后，我又信步来到了湖边。聂彩衣依旧哼着她的小调，泛舟而行。我俩相视一笑，竟让我有一种见到了朋友的感觉。
　　“兴致很好嘛。”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身看去，是上官玉，她寒潭样的眸子中，针芒毫不吝啬地射在了我的身上。
　　“玉姐雅兴也不错嘛。”我应道。
　　她眼角一抬，慢慢道：“大奶奶要喝荷叶茶，我来摘荷叶。哪象你命那么好，清早偷闲，大公子也舍不得骂你。”
　　我的嘴角顿时僵了一下，轻呼一口气，我吐道：“公子上朝去了，院里也没什么事了。”
　　她冷冷的眼光从我身上扫过，她未理我，只是蹲下去，挑了湖边的一张荷叶，掐了下来，攥在了手中。我本就对她没有什么好感，也猜到她定对我抱着同样的感觉，便向旁挪了几步，打算撤到荷花亭上。
　　“做这秦府的少奶奶，是你的步骤之一吗？”上官玉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
　　少奶奶？我被她问得摸不着头脑，顿步回头应道：“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哦，原来你还不知道。算我好心告诉你这个喜讯吧，昨天大公子一下朝就来见了大奶奶，说要娶你为妻。”
　　“妻？”我心里一震，完全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对啊，妻。”上官玉的嘴角轻轻一扯，笑得特别深：“不是妾，是妻。不是大奶奶说的让他纳你为妾的‘妾’，而是他口中一直说到的‘妻’。”
　　“这怎么可能！”我心一惊，眉尾不禁一抽，脱口而出：“大奶奶绝对不会答应的！”
　　这个混蛋小子！“妻”，这就是他口中的礼物吗？真是惊天泣地，人神共愤——我和他的血液有一半可是相同的！
　　“那当然。”上官玉掩口轻轻笑道：“大奶奶说是等几天再给他答复。”
　　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下，这大奶奶就算再怎么通情达理，也绝不会答应这荒唐的要求，想必她也是想到秦大公子的牛脾气，暂时用的缓兵之计吧。
　　“不过真看不出来，”她抖了抖荷叶上的晨露：“原以为大少爷要你入竹院，只是因为新鲜。我还以为江恒和你是一对呢。”
　　说到“江恒”二字，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却又暗含波澜，总蛰伏着莫名的情绪。我不禁想起了过年那天，上官玉看向我身后直勾勾的眼神，那时，我的背后只有一个人，江恒。
　　脑子里突然冒出江恒只穿过一次的黄色衣裳，难道会是她送的？
　　我的嘴角轻轻浮起一抹笑容：“玉姐真是关心我们这些入府的新人。”
　　上官玉敛起了她嘴角的微笑，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了石头般的冷淡。她打量了我几眼，提着荷叶转身离去，我凝望着她远去，看见她那轻飘飘的乌丝衬在一袭水蓝的长裙上。
　　转身向湖面望去，一只燕子轻盈地从我面前掠过，而聂彩衣的那叶小舟早已到了湖的中心。秦府的湖很大，只能看见她那抹小荷初绽的嫣红身影，点缀在连天的绿萍之中。

　　思前想后了几番，我还是决定到桃园去见见大奶奶，给她说下我不愿嫁，顺顺大奶奶的心，让我少些麻烦。
　　进了桃园，就闻见荷叶茶的缕缕清香。很难得遇见桃园不响木鱼声的时候，我请人通报了一声，就被领到了厅堂。大奶奶正端坐在坐床上，低头品着茶，而她的周围，站了两三个贴身丫鬟，以及蔡嬷嬷。
　　大奶奶一见我，就笑了：“正笑派人叫你呢，你这丫头自己就来了。”
　　请了个安，我颔首应道：“谷雨正有一事想求奶奶您呢。”
　　“你先把你的事放放，”大奶奶莞尔一笑，指了指我：“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呢。”
　　好事？无缘无故这个时候跑什么好事出来？我心里不禁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这大奶奶不是头脑发昏，应了秦立兆的要求吧！
　　“给大奶奶请安。”身后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我回过头，发现江恒正站在我大门处。他也看见了我，清亮的眸子抖动着一丝惊讶，随后又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模样。
　　“这下人总算到齐了！”大奶奶笑道，把茶杯递给一旁的上官玉。
　　心里愈加的迷惑，我偷偷飘了一眼大奶奶，她菩萨般的脸蛋只透露着雍容气质。
　　大奶奶轻轻合手，看向江恒缓缓道：“早就听蔡嬷嬷说过你俩私交甚好，为这，大公子也刁难了你不少。你们俩啊，也老大不小了，早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了。今天我就做个主，牵个线，把谷雨许配给你了！”
　　江恒一听这话，嘴唇微启，眸子里泛起了一片惊澜，看向了我。
　　我心里也吃惊万分，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大奶奶居然会用这么个法子来让秦立兆死心！可我来这秦府不是为了什么该死的嫁人！我立马大声道：“大奶奶！”
　　谁知大奶奶却朝我摆摆手，打断道：“你既跟了秦姓，也算是我秦家的人，难道我这个大奶奶不能替我秦家的人操心操心？”
　　末了，她不等我说话，侧目看向守候在一旁的蔡嬷嬷：“这婚嫁，什么日子好啊？”
　　蔡嬷嬷笑了笑：“回奶奶，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就这样吧，”大奶奶拍手，笑道：“这婚事明天就办了，就趁着老爷上朝的时候吧，不过你们大家都别把这事说出去。谷雨啊，你今晚也别回竹院了——我叫人告诉立兆，我把你留下言话家常了。等明儿一早，你就嫁为人妇了哦。”
　　开，开什么玩笑！我脑袋一阵发晕，眼睛直直的向江恒看去，却见他一动不动，低头不语。他额前的发丝轻轻覆盖着他神情中的忧郁，他低垂的眼帘下，那半露的眸子拾起一抹轻愁。蛰伏的光影从他清冷的脸庞上晃过，轻易地挑起了我内心的一丝晃动。人妇？江恒的妻子？我不禁有些迷茫了。
　　啪的一声脆响，唤醒了我迷茫而发晕的脑袋。上官玉手中的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她忙蹲下身，拾起地上的碎片。她的表情依旧从容，我却看见地上流淌着的茶水中，透着血丝，血丝的尽头，是上官玉苍白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