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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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端着她雍容华贵的面孔，和着她亲切的笑容，高高屹于秦府之上。秦府的下人，老老实实地诚服在她不动声色的威仪之中。可大奶奶的赐婚，若要我所嫁之人是其他人，我必定会极力抗争——于情，我不愿；于理，会妨碍到我的复仇，但我现在面对的是江恒，是那双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清冷面孔，我竟无所谓了。
明天就要嫁为人妇了？我端坐在桃园的丫鬟房里，呆呆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审视着自己的模样——一张冷眉冷眼的面孔，明天就会换作明媚的喜庆妆容？
明天我的身边就会多一个男人了？
“我是她男人！”
脑中突然回想起那低低的磁性声音，秦立兆火般明亮的眼睛一下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摇了摇头——李谷雨，你这是怎么了？
不过，大奶奶真的是铁了心了，将婚事的消息封锁起来，也不让我出桃园，就等着明天秦立兆上朝的机会，将我嫁给江恒。我苦笑了一下，不知道那坏脾气的家伙会气成什么模样？他口中一定会骂道“该死的”吧。
“该死的！你们全都给我滚开！”
突然间，那磁性的声音再一次地回响在我的脑海中，更加的真实，更加的触手可及。我心一惊，一下立了起来，快步走到了窗口。
窗棂外，火红的海棠花迎曦而展。海棠花边，秦立兆荼白的衣袂随着他急促的步伐，奋力地飞舞着。他那双含情目，此刻充满着火烈的炙气，直直地向我逼视过来。
他冲我大喊道：“谷雨！你给我出来！”
那一刻，我的步伐忘记了挪动。
“李谷雨！你给我滚出来！”他再次大喊道。
我的步伐移向了门边，我的双手却没有推开门。
“什么事，这样大吵大闹！”大奶奶的声音缓缓地在门外响起。
我背靠着门，却被门猛烈的震动吓了一大跳。
门外沉默了一下，大奶奶的声音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再次淡淡地在门外响起：“你这又是为了那门子事，跑来我这儿发疯了？”
门被狠狠地捶了一下，秦立兆沮丧而愤怒的声音高高响起：“你是不是把谷雨许配给江恒了？”
“你这是跟为娘的说话的样子吗！”
“你是不是把谷雨许配给江恒了？”
“是的。”大奶奶的声音淡淡。
“我不准！我要娶她为妻！“
“不可以。”
“我要娶她为妻！”秦立兆一字一顿地吼道，震得我的心猛烈跳动。
“满口胡话——你是谁，她又是谁？”大奶奶的声音微微有了些抖动。
“你说等几天给我答复，这就是你的答复？”门再次被捶了一下，秦立兆大声讥讽道：“你骗我！”
啪得一声脆响，门外响起了一个巴掌声，紧接着是一大群人的惊呼声。
我心一紧，忙推开了门，一眼就看见秦立兆侧对着我，他一动不动，右脸异常的红。而大奶奶气息不平的喘着气，那给过巴掌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去。丫鬟们也不敢靠近，留在几步远的地方，脸色发白地注视着这母子俩。唯有上官玉站在大奶奶身边，轻轻劝道：“奶奶，别动气了，小心坏了身体。”
然而下一刻，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却轻轻眨了眨眼，默默注视着秦立兆的侧影，他的侧影是一道优美的轮廓，而他右脸上的绯红却彰显着他难以抑制的怒气。他那双晶亮的眼睛，带着就要喷发出来的怒气，狠狠地看向了我。
空气仿佛有些稀薄——秦立兆一步步向我靠近，他浑身的火气，正吞噬着我周围的空气。我仍旧静静地注视着他，心里却骂着自己怎么会跑了出来。
他右手紧握着他的佩剑，左手抓起了我的下巴，我低眼看着他那爆着青筋的右手，想后退，却来不及了。
他一字一顿地在我耳畔边大声说道：“我宁愿你做寡妇，也不要你嫁给别人！”
他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我猛吸一口气，惊讶地看着他那猛烈燃烧着的眸子，眸中的我苍白得那样软弱无力。我狠狠的咬了一下下嘴唇，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大奶奶的声音在秦立兆的背后高高响起：“你这象什么样子！你这象个主子的样子吗！”
秦立兆轻扯了下他的嘴唇，把手从我下巴处甩开，快步向他母亲走去。
“那我就做出个主子的样子！”秦立兆嗖的一下抽出剑，明亮亮的银光从他脸上晃过，他冷笑一声，环顾四周，恶声道：“我要宰了江恒那个狗奴才！”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冷汗倏地一下就从我额头上冒了出来，我忙扑上去抓住他的胳膊,竭声叫道：“你这是发哪门子疯！就算你杀了江恒，奶奶也不会应你的愿的！”
“是吗？”他猛地把我推开，我没站稳，一下倒在了地上。
他昂着他的头，高高地睥睨着我：“那你嫁一个，我就杀一个！”
膝盖隐隐有些痛，而秦立兆那高大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眶，直直地向我内心压来，我真的快窒息了。
“你们，还不拉住他！”大奶奶的身影稳稳地朝前一站，高声命令到那些看得胆战心惊的丫鬟们。丫鬟们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上前招惹这个豹子一样的秦大公子，连上官玉也是屏着呼吸，颔首不语，神情颇有些紧张。
我忙撑起身来，想拉住秦立兆，可惜已经来不及，秦立兆开着他的大步，头也不回地朝院门的方向迈去。
大奶奶重重地吐了口气，朝那些丫鬟们甩眼斥道：“不是吩咐了这婚事一个字也别向外面吐吗？”话毕，大奶奶雍容的面孔沉了沉，接着重重地甩了甩袖，急冲冲地跟着秦立兆的身影朝院门走去。上官玉紧跟在大奶奶身后，突然，她回头瞟了一眼我，眸子中不着痕迹地晃过一丝寒意。
我冷冷地对视着她的目光，快步跟了上去。
院门两个瘦不拉几的家丁也没能拉住大公子，挨了他几个拳头后，就晕头转向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我们几个女人跟着秦大公子，怎么也赶不上的他的步伐，反而和他越拉越远。无奈之下，大奶奶顾不得往日应有的庄重，招手唤着他的名字，那小子竟象没听见般一路往前走。不远处就是梧桐院，而他手中握着的剑划过甬道边盛开的玫瑰，那些娇艳欲滴的花朵没捱到花期结束，就在秦大公子的满腔怒气下，生生地夭折了。
心里不仅有些慌，这小子的架势，看来是真要杀了江恒不可！
“娘，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秦立舞的声音。我回头看去，只见他把玩着一个鸟笼，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这一群女人。
大奶奶顿时象看见了救星，忙对秦立舞说道：“还不快上去把你哥拉住，他要去你院里杀人了！”
秦立舞先是一惊，然后龇牙一笑：“我哥高兴杀就杀呗，死得不过是奴才，你们瞎操什么心。”
“你——”大奶奶指着秦立舞说不出话来，只看见她肩膀一抖一抖的。我皱了皱眉头，看着秦立舞那张可恶的面孔，心里的厌恨顿时又深了一层，我高声说道：“大公子要宰的是江恒！”
秦立舞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把鸟笼朝地上一甩，跌跌撞撞地朝他哥奔去，他嘴里嚷道：“亲哥啊，你换个人杀行不，我让你一次杀俩都行——”
秦立舞话还没说完，秦立兆回头就是给他一拳，秦立舞这中看不中用的身子顿时左右摇晃了一下，整个人都傻掉了。
就这样，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秦立兆闯进了梧桐院，只恨自己没多长一双脚。
眼睛还没来得及眨几下，梧桐院那里顿时砸开了锅一般的热闹。我的心也象被拿去锅上炸似的，焦燥了起来，我三步并着了两步，把平时操着莲步的大奶奶她们甩在了后面。
一进屋，我就差点晕了——地上倒了三个家丁，而剩下的人围着秦大公子，攥的攥胳膊，抱的抱大腿，嘴里喊着“爷，你就消停消停吧”。秦立兆嘴里嚷着“该死的”，也动弹不得，只有用他那双怒眼狠狠地盯着他面前平静如水的江恒，仿佛恨不得用眼神就能要了他的命。
江恒轻启着唇，直视着这个大公子。他的眸子中带着惊讶，惊讶的神情中又含着好笑。
大奶奶此时进了院门，见了这情景，不知是气还是惊，反正人是站不住了，只有往上官玉身上靠，轻唤着头痛。
江恒望着动弹不得的秦立兆，轻轻地鞠了个躬，顺带瞟了我一眼，淡淡笑道：“不知江恒哪里得罪了大公子？”
“你少装模作样！你不是——”秦立兆一边硬挺着身板，和攥着他的家丁较着劲，一边质问着江恒。
“够了！”我迈上前，注视着秦立兆，他薄薄的嘴唇顿时被我这一声喊得僵住了。我捏着衣角，蹙了蹙眉头，平平道：“公子你也歇歇吧，公子的好意谷雨心领了，只可惜谷雨没这个福分来消受。”
秦立兆的眸子一顿，颤着漪澜，他深深地注视着我，恍然道：“什么福分不福分？什么消受不消受？其实你就是不愿意吧。”
我微微张了张嘴，却又在触及到他那双含情目后紧紧地合上了——他眼中的漪澜，浇灭了他眸中的烈焰，只留下了一簇星火。我攥着衣袖，别过头，不做回答。
其实我有点害怕，因为我不敢看他。我低垂着眼，眼角不自觉地瞟到了江恒淡黄的衣角上，他的衣角，一如既往的干净平整。
那一刻，大家都不说话，只能听见头顶上厚重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大奶奶此时好了些，她正了正神色，道：“既然明白就好——”
“可我不管那么多！”秦立兆突然冲我大叫起来，就象砸向平地的一声响雷。我被他猛的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向他，他眸中的星火熄灭了，可他鬓角处却抽出了几道青筋的痕迹。
第一次看见眸中少了火焰的秦立兆，黯淡无光的他，象经历着日食的太阳，比起充满炙气的他，可怕了许多。
“你们这是唱的哪门子戏！”一个浑厚而威严的声音闯了进来，我朝院门看去，是秦向书。
他穿着官服，背着手，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他目光锐利地扫视了我们一遍，吓得攥着秦立兆的几个家丁忙松了手脚，秦立兆也愣了一下，身上的怒气也顿时收敛了不少。
秦向书看向大奶奶，口气平和了不少：“这里在闹着什么？老远就听见了。”
大奶奶勉强的笑了笑，估计力气是早被秦立兆气掉了，说话竟有些无力：“也没什么，只是给下人张罗着婚事，立兆他有点不满意。”
“有点？”秦向书掂量着这个词，狐疑地看了看他儿子，又看了看我：“你们就少给我折腾点事！这战事烦人，你们也安静点。”
大奶奶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老爷你也辛苦，早些回去休息吧。”
“休息？我事还多呢。”秦向书长吁了一声，敛目扫了大伙儿一眼，又迈出了梧桐院。
等到秦向书后脚迈出门口，大家好像都松了一口气。上官玉低声问到大奶奶：“这明天的喜事还办不？”
上官玉这话一出，秦立兆脖子一僵，紧张地看向大奶奶。
突然，江恒开口说道：“其实江恒一直有话想对奶奶说。”
大奶奶点了点头，紧抿着饱满的嘴唇注视着江恒。
“这妻，江恒确实不敢娶。”江恒低垂着他的眼帘，轻轻吐道：“一是怕大公子不高兴，所以不敢娶，二来江恒两袖空空，无所作为，也不敢娶。江恒只能谢过大奶奶的好意了。”
大奶奶听完这话，揉了揉她的太阳穴：“算了，算了。我这是找罪来受啊。你们啊，谁也别嫁，谁也别娶，清清静静过日子吧。”
说完这话，大奶奶沉着脸迈了出去，上官玉也面无表情地随她而去。一阵夏风突然拂过，撩起了她的乌黑长发，也撩起了她嘴角的淡淡笑容。
婚事，是她告诉秦立兆的吧。
不过，我却想不到江恒会说出那样的话，就象他说的那样，“不想娶我”是他一直想说的话吧——真是难得啊，从来不在这府里轻易得罪人的他，居然忤了大奶奶的意。我不禁冷冷一笑，看向默默无语的江恒，他清冷的脸庞上找不到一点后悔的迹象。我轻吮着嘴唇，心里却泛起酸酸的微澜——我觉得，我失恋了，尽管我还没有恋爱过。
迟暮的夕阳慢慢收起它的余辉，那些高大的梧桐树，象未受过宠幸的妃子，惆怅地抖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泣声。我手捂着粗糙的梧桐树，指尖轻轻掠过它凹凸不平的皱摺，是什么样的东西，给它划上了这满身的伤口？
清冷的他，清冷的心，既然不愿娶我，为何要吻我，为何说想我，又为何这样口是心非？我看着他眸中微微的萤光，冷冷地笑了起来。
一片梧桐残叶飘落在了我的面前，我手指朝它轻轻一弹，弹掉了我的满腔惆怅。我李谷雨，谁也不稀罕。
留下清冷深沉的江恒，留下暗淡无光的秦立兆，我独自迈出了这沙沙哭泣的梧桐院。我迈在来时的甬道，低眼看着道边花草的影子下，那阴湿的苔茵。苔茵上留着斑斑血迹，那是秦立舞扔在地上的鸟笼里的翠鸟，将自己的生命抛洒在笼外的最后痕迹。
此后，秦立兆一直不与我说话，连我被调去服侍聂彩衣，他连一句话也没有说。
记得那天，我收拾好包裹，与青儿告别后，便迈出了那青翠葱郁的院落。我回过头，看向竹院的大门，第一次发现竹院里的风景是那样的沁人心肺，笔挺而碧绿的竹群，夹着蜿蜒的小道，绿沁沁的酝酿出一片青韵。院门的那片青韵之边，飘起了一抹荼白的衣角。
心里就这样沉了一下，我忽视着那白色衣角，扭头向聂彩衣的住处走去。
聂彩衣住在二奶奶住过的梅园，当我踏进梅园的那一瞬间，我有一种回到了起点的错觉。梅园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换了个主子。戏子出身的聂彩衣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势，待我不象下人，倒象个朋友。她性格活泼，率直坦白，与我说话不知保留。
“班主容不下我，我当然要择木而栖啊。”她眨了眨水灵的杏眼，说道：“秦府的四奶奶也是个好去处，再说老爷待我也很好。”
“而且啊，我有句至理名言——”她蓦地一笑：“得过且过。”
我哑然失笑，心里突然有点明白秦向书为什么看上了聂彩衣。
没过几天，五月的步伐迈到了人间，秦府的草木早换上了浓郁的沉绿，迎接盛夏的到来。我去管事房领了月俸，经过偏门时，看见几个家丁牵着一匹丰盈健硕的骏马回来。那马走到我跟前，倒有些不安分，慌得我忙往旁靠。
牵马的立刻就笑了：“这二公子买的马就是不一样，专挑姑娘吓唬着。”
我咬唇不语，白了他一眼，倒是马后的几个家丁顿时笑开了。
脑子里突然晃过去大漠的时，辫子男说过的话：“颈项的一半处，以及下颚的正中都有一个穴位。若同时扎上银针，马儿稍一跑动就会发疯。”
不如也给这秦立舞的马扎上两针，指不准能把秦立舞那坏蛋摔死！
我正想着，突然一尊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玉菩萨被几人抬着，从我面前经过。这菩萨的眼睛润滑而深刻，静静的注视着我，那一刻，我的心居然有几丝慌乱。
“快让开，”抬菩萨的人显然不是什么好脾气：“别碰坏了二公子替大奶奶新买的菩萨!”
我忙向偏门边靠去，无意间却看见偏门外的路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的很是破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我定睛一看，那不是石头吗！他回来了？那莹芳呢？
心里是又喜又急了，我塞了几个铜板给偏门看门的，说到路对面的是我的远方亲戚，过去与他说几句话就回府。看门的看了看他手中的铜板，点头答应了。
“石头！”我忙小跑过去，发现石头长高了不少。我看了看他的周围，急问道：“莹芳呢？”
他的眸子微微一颤，嘴角抽搐了几下，才缓缓吐道：“死了……”
石头那变调的音，有点让我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我小心地问道：“死了？”
石头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干枯得象没了水分，他凝望着我，喃喃道：“死了……难产，死了。”
那一刻，石头吐的清清楚楚的几个字，比千斤的巨石还重，将我击得脚发软，头发晕。
莹芳死了？我睁大着眼，看着憔悴失神的石头，嘴唇止不住的颤抖。
莹芳死了？我的指尖发冷，我的心在发狂，我还记得莹芳在漫天桃花中起舞的动人模样。
莹芳死了，我却不能在秦府的门前替她痛哭，我只能站着一动不动，痴痴发呆。
眼中石头的样子变得朦胧了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又将眼中的泪水生生的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