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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来客 ...

  •   时日匆匆,冰消雪融,腊尽春回,万物吐新,天地同春,转瞬又是阳春三月。

      因今年回温的早,后山上的草木早早的便萌了芽,各种兽类也出来活动,林中鸢飞鱼跃,甚是热闹。连着吉安栈的院子里,也长出了嫩芽。

      这日清晨,天才放明,于小雪穿戴齐整,梳洗已毕,下楼开了店门。她先到厨房烧了早饭,又把院子打扫干净。贺老伯与于小朔也起来了,因天气和暖,一家三口就在院中吃了早饭。

      吃过了饭,小雪将碗盘收拾干净,走到日间堆积柴草的仓房里,将锄头拿了出来。贺老伯见状,便问道:“拿那家伙做什么?你要锄地不成?”于小雪笑道:“去年秋季,我问同村的几位大娘要了些菜种子,想着今年开春就洒下。虽说咱们家没有地——就是有,也没人能去种,然而把院里这块地方锄一锄,种上几块,也就够咱们吃了。”原来这山乡地方,离市镇极远,家中若无菜地,要吃菜只得问同村的人买。然而这乡下地方,村民大多贫苦,就种些菜、养些鸡,除却自家吃的,余下的就要积攒起来,待到初一十五货郎来村里时,与他换取油盐针线等日常所用之物,轻易不会卖的。这贺知奉在村外原是有两块地的,只是上了年纪,耕作不得,家中又无劳力,便将地典给了村人,换了钱盖了这吉安栈。如今这一家子吃菜,有时问村里人买些,大多时候便是小雪到后山上采些野菜充数,吃不了的腌渍起来,以备冬季之用。

      虽则如今家中经济情形好转,但日常菜蔬采买亦是难事,村里人看着小雪延医赠药的份上,偶尔也给些,究竟只是杯水车薪。故而去年秋末,小雪便向村中几位相熟的村妇讨了些菜籽,打算于今年播撒了。家中虽无劳力,然而几块菜地也无需大耕大种,自己亦可来得。

      贺知奉听闻,连忙走来说道:“你年纪还小,身子骨稚嫩,哪里干的了这样的重活!放着,等我来。”说毕,就要伸手去拿过锄头。小雪向边上让了一下,便笑道:“伯伯的老寒腿才略好些,还是多多歇息为好。如今虽说天气转暖,但春天的气候,最是寒热不定,于腿疾是大为不利的,正该仔细调养的时候,可不能掉以轻心。这点力气我还有,伯伯就放心罢。”

      贺知奉的老寒腿经小雪细心调养,一个冬季下来竟没怎么犯病,于是也就不放心上,上来就要同她争夺锄头。岂料,小雪筑基至今,修为早有根基,内力灵识亦大有长进,脚下步子跃了几跃便躲了开去。贺知奉连她的衣角皆不曾拽到,他心思淳厚,不以为意,只暗道:这孩子也当真灵巧。

      眼看小雪执意不肯,贺知奉也是无法,走到廊下,在藤椅上坐了,一面收拾草药,一面看她锄地。

      今日小雪穿了一件粉色细布夹袄,下头是一条同色的棉裙,一头银发绾成了两个丫髻卧于脑后。想是用了头油的缘故,发髻梳得十分光洁,一根杂发也无,日头照在上面,映着淡淡的光。眼见她手持锄头,一下下的锄着地,窈窕的身段在日光下摇晃着,煞是好看。这一年来,因小雪的调停调度,家中日子是好过了许多,吃的既比以往好了,又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年的时光她那细瘦的骨架上也着实添了些肉,渐渐现出骨肉匀亭,亭亭玉立来。

      贺老伯在一边看着,只觉心惊:这孩子长得好快!没过年时看她还只是个娃娃,这一晃眼的功夫,就像半个大姑娘了。又算算时候,于小雪是正月里的生辰,过了年就十一了,这个年纪差不多也就可以说亲了。想起年前村长走时的那番话,他也十分踌躇:小雪这孩子乖巧伶俐,在他膝下长大,不是亲生,却胜过亲生。他哪里舍得让她葬身鱼腹?!只是这祭河神的规矩,是村里大伙一起定下的。到时候若真抽中了小雪,他就是不愿,也难排众议。村长说的,倒是个法子。将小雪早早聘出去,大不了今年年前就送到婆家去。待到了明年,她不在这里,这些人自然也就寻不着她了。

      然而想至此处,他却又踟蹰起来:先不说如今客栈几乎都靠着小雪经营,来店里的客人,十之八|九都是冲着她的手艺来的。若她一时走了,这客栈要如何支撑,尚且难论。且这一年里,他也留心四处看了。然而十里八乡的瞧过来,竟没一个配得上小雪的。这却也不是他自大,乡下质朴的少年虽多,却难免透着一股的拙气,在这灵透的孩子身边一站,就显得十分的不般配。再者,小雪那一头白发,以往非议颇多。虽是现下因着施医赠药,村人不提那许多了,难保人家心里就不存着疙瘩。

      想来想去,他只觉心中乱如麻团,一时也琢磨不出个法子,只是连声叹息。

      小雪锄了会儿地,便觉身上热了,站着擦了把汗。贺老伯瞧见,只道她累了,连忙召唤道:“累了就歇歇,来坐着喝口水。”

      小雪因夜间休息的缘故,身上力气也比往昔大了很多,倒也不觉得累,只是燥热的厉害,也就依言过去,拿了地上放着的黄铜鸡鸣壶倒了一碗水,喝了起来。

      一碗凉水下肚,热气登时消尽,她擦了擦嘴,说道:“地方虽不大,锄起来也费事呢。”贺老伯笑道:“人总是眼比手大,活要亲身干了才知道呢。”

      正说着话,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小雪在家么?”

      于小雪认出这声音是同村的王大石,连忙走去开了门,一见果然是他,便笑道:“这一大清早的,大石哥怎么就来了?”那王大石站在门外,一身粗布衣裳被汗浸得透湿,两只袖子高高挽起,露着下头一截的粗糙皮肉。

      见小雪来开门,他憨憨一笑,说道:“今天我上山早,多砍了一捆柴,就想着给你拿来了。”小雪顺他手指,低头一瞧,果然地上放着捆好的一摞柴草,不禁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大石哥地里也有活要干,家里又只你一个,我哪好总拿你的东西?”王大石不善言辞,登时就将脸涨了个通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半日才挠了挠头,说道:“你们家里没干活的人,砍柴这样的事,女孩儿不好干的。”

      贺老伯在里头耳尖听到,连忙起身走了过来,望着小雪说道:“好歹也是人家的心意,砍都砍来了,还能让人家再送回山上?何况平日里你也常过去帮人家洗洗涮涮的,你大娘的病,也是你给治的。就收一捆柴,也不为过。”

      小雪才待说这一年屡受王大石的好处,话到口边想了想又退了回去,只向王大石淡淡的道了谢,就提了柴垛往里去了。

      王大石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小雪的背影,直至看不见了,方才猛然回神,又见贺老伯望着自己笑个不住,越发存身不住,扭头就想跑。

      贺老伯却喊住了他,说道:“这太阳眼看就升上去了,就是下了地也做不得活,你也屋里坐坐罢。喝口水再去也好。”

      王大石听这话正和心意,就赧颜进来,跟着贺老伯走到院里。贺老伯让他在廊下的台阶上坐了,自家仍坐在藤椅上,又叫小雪来倒茶。

      少顷,小雪自厨下提了茶壶出来的,抓了把茶叶放进壶内,就倒了两碗捧与两人。

      农家并无茶叶,就有也是货郎担子里换来的大土茶,吃在嘴里总有股子土腥味,还是待贵客才使的。然因小雪识得于鸿烈,于鸿烈是个茶叶商人,年前走时留了几包与她,与那货郎担来的自是大有不同。

      王大石见小雪捧茶与己,连忙双手接了过去,吃在嘴里也不辨其味,只是望着小雪发怔。

      于小雪本性不喜浓妆艳抹,但年轻姑娘打扮便是天性,她是见过世面的人,眼界广阔,虽不曾涂脂抹粉,但那气度妆扮,却与村中少女迥然不同。那王大石平日所见的同岁女子,不是言行粗野没了女孩儿的样子,便是忸忸怩怩说话颠三倒四,倒是从未见过这般文秀的姑娘。他与于小雪同住一村,以往虽也相识,却并不觉她有何异处,且因村中流言,几乎不曾与她说过话。然而这一年里,于小雪竟如换了个人一般,那言谈笑语间的仪态,当真是前所未见。几番接触下来,不免动心。

      三人对坐了一会儿,小雪见那王大石只是不住的瞧看自己,略有些不大自在,便随意寻了个事由起来往厨下去了。

      待她不见了,王大石便没了劲头,坐在地下,也不出声,只将手里的茶碗喝了个罄尽。贺老伯见他闷闷不语,年老之人阅历丰厚,哪里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正欲出言点拨,门外忽然有人道:“敢问于大夫是住在此处么?”贺老伯听这声音低沉悦耳,却甚是陌生,连忙走到门外去看,一见之下不禁一怔:生平竟从未见过这等相貌怪异之人!

      于小雪在厨房里也听到了,心中不禁纳闷道:这个时候,他怎么会走来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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