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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埃尔洛斯之墓(下) ...

  •   一天,我在一场异常猛烈的风暴后醒来,心中却充满了强烈的喜悦。一阵接一阵的雷声害得我没休息好,我本来应该脾气暴躁才对,但相反,我觉得身上就像除去了某种阴霾,迎来了我一生中第一个不受伤毁的日子。有这种感受的不止我一个人。鸟儿迎接黎明的合唱,汇成了一曲辉煌的连锁颂歌,附近的其他种族也同样乐观开怀。那天似乎将是美好的一天,事实也证明正是如此。
      上午,美好的预感应验了。偌大一群哈多家族的战士终于找到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已是多年未曾见过。吉尔-加拉德把我们这些翻译召去,以备不时之需。来向我们传达召令的是埃尔隆德,那时我们已经觉得这是天经地义了。起初,出于人情政治的缘故,埃尔隆德一直被当成吉尔-加拉德的平辈对手,但这两个人在精灵中都要算年轻,又都在战乱中成年,他们成了真正的朋友。埃尔隆德也有杰出的学者头脑,现在已经完全达到了成熟的境界。我觉得我真是幸运,得以那天早晨见证埃尔隆德与他的兄弟埃尔洛斯团聚。
      那队战士花了很长时间才来到我们这里,因为他们一路接纳难民,壮大成了人数极多的一群。我敬仰地看着当先大步而行的一位高个子领袖,他披着狼皮,挂着一串串琥珀,长矛上挑着的奥克颚骨哗啦作响。等他走近,虽然他脸上描画着油彩,我们仍然看出他长着灰色的眼睛和黑色的头发,属于那些像精灵一般俊美的凡人。一个女武士大步走在他身旁,长长的金色发辫盘在头上,脸上和臂上绘着涡状的图案。他很快就超过了她,因为他向前冲来,不顾任何礼节,大声喊道:“埃尔隆德!埃尔隆德!我的兄弟!维杜玛维,我不是说过吗,他还活着!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的矜持就像骄阳下的柔和晨光那样烟消云散了。他也大喊着,迈着同样的大步冲上前去,他们拥抱时,我们都十分惊奇,因为尽管他们一个穿着丝绸和铠甲,另一个穿着毛皮、绘着油彩,容貌却一模一样,就像同一本书的两份整洁誊本。造化弄人,这对至亲在一场可怕的战斗之后分离,又在同一方各自参战,直到今朝才得重聚。埃尔洛斯拍着兄弟的背,快活地大叫,他所有的凡人同伴也齐声欢呼附和。埃尔洛斯带来的这一大群陌生人不需要繁文缛节就融入了我们的行列。埃尔洛斯显然是深受他们爱戴的领袖,他们非常尊重他的意见。
      我们着实高兴,但当我得知,这些新来者认识一个曾在巴拉尔岛帮助我很久的凡人,而他已经被杀的时候,我不禁黯然。他们向我保证,他死得高贵无憾,尤其是对一个如此硬朗的老人而言。但我还是很难过。假如他是精灵,他就只不过刚刚成年,而他已经终于快要融会贯通某些语言艺术了。
      你多半认为,如此令人惊奇的团聚一定是登峰造极,无可超越的。但到了日落时分,更了不起的事发生了,当时我们正在欢宴庆祝。我们被很多鸟儿的鸣叫惊动,抬头望向天空,然后就讶异地再也移不开目光。庞大的一群鸟儿正向这边飞来,暮色勾出了它们的轮廓,映衬着吸引它们之物,而那物我们全都从未见过——一颗漂浮在大地上空的星。它接近时,我们本来会被它的光辉刺得目盲,但我们没有,因为光辉柔和地散射开去。这就是那颗升上天空的精灵宝钻,还有那位戴着它的人。终于,我们满怀惊讶地目睹了它是如何被承载着的。它被一艘造型奇特的白船载着,甲板四周有着大窗,风帆是银色。此刻,船慢慢降到大地上,精灵宝钻之光从舷窗中溢出,被风帆反射出去。它着陆时,我们看到船的侧面刻着汶基洛特这个名字——虽被改造过了,但它正是那艘埃雅仁迪尔离开凡世海岸时乘坐的船。它非常美,但目睹它会让人像喝了烈酒一样头晕目眩,真是奇特异常。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我很少提起那个时刻,就连书写编年史时也没有——谁会相信这种事?
      在船的侧面,一条通道打开了,门变成了跳板,这艘奇特航船的船长和乘客都下了船。先出来的是乘客,外形就像一位高大俊美的男子,但周身笼罩着彩虹和极光的光环,因而模糊难辨。他开口时,周身的光环随之改变,他的形象也清晰起来。他运用嗓音时存在感最强,因为他是埃昂威,曼威的传令官。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位不曾投奔邪恶的迈雅。那些与魔苟斯结盟的迈雅引发了恐惧和绝望,然而相比之下,埃昂威仅仅是现身开口,就令我们全都心绪昂扬。“欢庆吧,万民!世界已被拯救,脱离了大恶:魔苟斯已被打败,逐出世界。现在,命定的时刻已经来临。首先,载我来此的埃雅仁迪尔将告知你们他的宿命!”
      埃雅仁迪尔从埃昂威身后走了出来,讲述了他达成使命的经过。论起荣光辉煌,他惟一堪与自己的乘客比肩的理由就是他戴着一顶银头盔,盔上镶着一颗精灵宝钻。他大大改变了模样,服饰美丽但奇特,因奇异的命运而显得既成熟又崇高。我就在埃尔洛斯和埃尔隆德附近,我听到他们一个对另一个惊呼。“那是……”埃尔隆德开始说,而埃尔洛斯替他说完了心中所想,“我们的父亲?”他们对视一眼,说了句我没听清的话,就各自向埃雅仁迪尔投去了歉意的一眼,一起去人群中站到了玛格洛尔身旁。他们还在幼年时就被玛格洛尔收养了,但玛格洛尔没注意他们的到来。再度看见精灵宝钻,他神色中惟有饥渴的欲望。
      埃雅仁迪尔说完,人群报以一阵欢腾,但埃昂威又说了下去。他告诉我们,厄运已经解除(这引起了近乎疯狂的欢呼大喊),任何精灵只要愿意,都可以再次旅行前去阿门洲,在托尔埃瑞西亚岛上生活(这个消息赢得了更大的欢呼和更多议论)。他接下来又说,那些企图逃离黑暗的英勇凡人现在可以如愿了,位于阿门洲和中洲之间、安全又美丽的大岛努门诺尔正在等待他们,将成为他们的国度和家乡,他们在那里将享有长寿、健康和好运。这又引起了一阵巨大的欢呼。最后,他宣布,只要再处理一件事,一切混乱就都尘埃落定了。“埃尔洛斯和埃尔隆德,请出来!”他们出来了,埃尔洛斯大胆,埃尔隆德犹豫,追随他们的人担忧地挤到了人群前。“赐予你们父亲和母亲的选择,也将赐予你们。选择你们的命运归属:是做精灵,还是做凡人?”
      埃尔洛斯首先回过了神:“我们必须现在就选择吗?”
      英俊的埃昂威毫不动容:“对。”
      兄弟俩走到一起,私下商量了几分钟,不时扫视着周围。众人也开始议论自己的命运。终于,埃尔洛斯举起随身携带的大号角吹响,埃尔隆德则擎起身为迈兹洛斯的掌旗官所执的旗帜,用力一挥。等到再度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埃尔洛斯才高声喊道:“我选择成为凡人,如此我就能真正迎娶金发的维杜玛维做我的新娘!”那位常伴他左右的高大女武士奔到他身边,喜极而泣,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紧紧相拥。凡人们开始喧闹着念诵,重复着埃尔洛斯的名字,在那个热烈的时刻,很多精灵也跟他们一起念了起来。埃尔隆德又一次举起了旗帜,但人群不可能彻底安静下来,不过我确实听到他说:“我选择成为精灵;埃尔洛斯因为对凡人的爱而做出了选择,而我如此选择,则是因为热爱埃尔达。”
      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的人低声询问起来,但埃昂威举起一只光辉四射的手,开口时淹没了嘈杂:“埃尔洛斯,你的选择已定,你的新娘也已定下,你和你未来的后代都将是凡人。埃尔隆德,你的选择也已确定,但你的新娘尚未定下,因此你的后代也将面临你的选择。就如此定了!”
      这些来自穹苍的访客留下参加了当晚的宴会,埃雅仁迪尔和他的儿子们谨慎地坐在贵宾席上,应付络绎不绝的祝福者和好奇者。埃尔洛斯很快就将成为一位国王,他也已经像国王一样待人接物了。我信步而行,和很多人交谈。想留在中洲的精灵比我料想的要多,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巴拉尔岛的贵族都留了下来——爱着凡世海岸的奇尔丹,以及多瑞亚斯的贵族幸存者凯勒博恩和加拉德瑞尔、欧洛斐尔和他儿子瑟兰杜伊。费艾诺众子最后的继承人凯勒布林博直到几天后出了那些可怕的事,才作出决定。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貌似打算推迟决定。也许他们真的想推迟,直到他们二人爆发了一场争论,之后他们去窃走了余下的两颗精灵宝钻,迎来了自己的厄运。在那以后,凯勒布林博接掌了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那些丧失领袖的部下,其中很多人都有不回阿门洲的理由——他们曾令精灵之血玷污了那里的海岸。凯勒布林博性烈又高傲,但那时并无政治野心,吉尔-加拉德加冕一星期后,他发誓效忠了吉尔-加拉德。
      但那些全都是后来的事。我当夜就决定了自己要怎么做。仅仅八十年的光阴,不过是眨眼之间,我生活良久的刚多林已毁,我们此后在西瑞安的家园亦然,巴拉尔岛也已经变得无法居住。无论接下来是什么,都一定是种改变。我本来可以在那时就渡海而去,但我听过了别人的看法,不想错过未来的有趣时代。用很多人的话来说,中洲是我的家园。黎明时分,宴会结束了,但那时已经有人打听出,我可以在吉尔-加拉德的宫廷里得到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位。
      然后就是五十年的建设和运送。林顿的殿堂修了起来,很多船只被造好;一船精灵,一船凡人,交替着启航离去。我还记得那个日子,我们精灵向最后一艘扬帆出海的凡人航船挥手,然后回到了林顿的灯光下。
      就这样,世界分成了三个部分——维林诺、努门诺尔和中洲,三者在长久的和平中保持着平衡。但您知道,和平被打破了;我不知道平衡在岁月流逝时会如何改变。
      ****
      米那斯提尔站起来,俯视着朋戈洛兹,波澜不惊的沉着风度消失殆尽:“塔尔-埃尔洛斯,竟然像个林中野人一样野蛮?他的王后竟然是个女战士?我们的传说,我们的历史,全都说她高贵又美丽。”他怒目而视,活像一位父亲得知行为端正的儿子在宴会上放浪形骸那样深受伤害。
      朋戈洛兹也站了起来:“我想,那是因为你们的历史故事提到她时,用的是她不久以后取的精灵语名字。她确实美丽;我亲眼见过她。她也很高贵——照当时的标准来看。自从泪雨之战以来,凡人就不曾严格保留过详细的家族谱系。”
      “即便如此,听说埃尔洛斯脸涂油彩,为战争而大呼小叫,这种事还是……”米那斯提尔摇了摇头,就像在努力把那种画面赶出脑海,“然而他是被你们的族人养大的——他有你们作为榜样。你们精灵从来不像那样醉心于战争。”
      “我们不是,但埃尔洛斯不是精灵。”朋戈洛兹自己也有些不自在,“无论战争还是和平年代,他都是当时最伟大的凡人,并且理所当然地赢得了王位。此外,他是自由的——比任何精灵曾经和将来都更自由。”
      “除了埃尔隆德,”米那斯提尔低声说,“但谁能自由到不顾心中所爱?一个爱着精灵一族,另一个爱着一个凡人。而我自己的话,假如我重新得到那样的选择,我也会为爱而选择,对世界的爱。如此丰富多彩的世界,有那么多智慧和艺术的宝藏有待发现。我能感到它加在我身上的束缚牵绊,但我明白,伊露维塔的爱从世界之外召唤着我们凡人,我们的命运就是那样造就。”米那斯提尔松开了刚才紧抓着的椅背,“朋戈洛兹大人,这段历史极有启发性。谢谢你讲了这个故事,揭示了精灵的人情政治。现在我要走了,我会再次考虑有关吉尔-加拉德和伊姆拉缀斯的问题。”他转身离开,全然是一派尊贵气度。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赤脚走到了无人理会的鞋子那边。“我总是忘掉我的鞋子。”他承认,微微一笑。他把脚伸进鞋子,亲切地挥了挥手表示晚安,就又走了。
      朋戈洛兹精疲力竭地扑倒在面前的书本上,甚至没了力气去为自己被当成所有精灵习俗和命运的仲裁者而恼火。此外,米那斯提尔最后的微笑让他失去了戒心,有一瞬间,那个人恍若埃尔洛斯本人。朋戈洛兹想,米那斯提尔倘若不是致力于活得完美,确实很像埃尔洛斯。如他先前所想,那些哲人寻求的答案就在美尼尔塔玛。然而那个答案太简单,不能满足凡人在当今的鼎盛时期拥有的机敏头脑。假如那个答案没有断然给辩论画上句号,或许会令人满足也说不定。朋戈洛兹身在努门诺尔,自己亦有所感。时间之网捕捉了他,网索正在收紧。
      朋戈洛兹把书放回书架,想起了自己那段中断的旅程。他所推迟的一切都因塔尔-米那斯提尔的渴望而显得美好了。他抵达埃瑞西亚时,可以享受它的美,可以与很多迈雅交谈,有朝一日甚至可以重见他失去的亲人复生归来。假如努门诺尔只有阿美尼洛斯一个地方,他早就会继续上路了。但罗门娜把自身那活泼的现在和朋戈洛兹久远的过去搅拌在一起,混合成了强大的诱惑。他还不想离开罗门娜,而且他希望罗门娜也还不会拒绝他。他作出了决定:最后一艘船,他会搭乘今年最后的一艘船离去。
      他决定当晚不再工作,回了自己的套房。他打开门时,侍从从椅子里直起身来,眨眼驱走了睡意。朋戈洛兹本来以为不会有别人,不禁吓了一跳。“大人,您需要什么吗?换掉长袍?您肩膀是否觉得僵硬?”
      朋戈洛兹不客气地答道:“没有,请别麻烦了。你若肯走,我会很高兴。你该睡了,去好好睡一觉,让我自己做事就好。”
      侍从立刻沮丧了,紧张地迅速左右看了看:“好吧,大人。我这就去。早上见。”他说完就走了,溜出去时没有回顾。
      朋戈洛兹听见门关上了,满意地听着那孩子轻手轻脚地走远。然后,他还没来得及再度陷入思索,就听到了窸窣声和一声低咳,以及另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朋戈洛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没转过身去——那个声音就发自他背后的墙内。
      等到除了自己的心跳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朋戈洛兹转过了身。正对着他背后的是一幅描绘着乌妮之荣光的挂毯,她身边围绕着天鹅和海豚。朋戈洛兹揭起挂毯,审视着墙壁。在两块光滑的石砖之间,有一条没填石灰的空隙,高度与一个精灵或一个高个子努门诺尔人的眼睛平齐。他拍了拍墙,向缝隙里插了一张长纸条。墙壁很薄,极有可能是掩饰着后面的空间。朋戈洛兹站在缝隙前,放手让挂毯落回面前。织物已经被磨薄,成了纱幕,眼尖的人能透过它观看。
      朋戈洛兹愤怒地检查了一遍套房。似乎没有别的监视洞了,也只有那一面有挂毯的墙背后是空的。但即便如此,他在阿美尼洛斯度过的每一刻还是都变了质,从那些年轻仆人的奉承到他和塔尔-米那斯提尔的相遇——会不会连那也不是偶然,会吗?冥冥中,他心中一动,想起了米那斯提尔那个强势的儿子,奇尔雅坦。
      朋戈洛兹镇定下来。如果他被监视着,监视的一方肯定已经腻烦了,因为他们看见的行为举止都是无可指摘的。他不知道对方目的何在,但不管是谁企图抓他的把柄,都会徒劳无功。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并且愈发笃定自己这场旅居很快就会告一段落。那会给他一个无可争辩的理由,让他可以第二度离开阿美尼洛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埃尔洛斯之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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