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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埃尔洛斯之墓(上) ...

  •   午夜过了一个钟头后,朋戈洛兹到了阿美尼洛斯。为了避开中午的高温,他是在日落前两个钟头从罗门娜骑马出发的。这若是哪个精灵的定居地,一定会有管事的人迎接他,但凌晨一点钟在阿美尼洛斯,醒着的只有几个吃惊的夜班卫兵。他一路走近,看见美尼尔塔玛高山沉沉耸立在阿美尼洛斯上方,不禁冒出了一种冲动。他意识到自己直到天亮都是自由的,便把坐骑和行李都托给了卫兵,说他清晨就会返回。他要去参观努门诺尔已逝的国王和女王的陵墓。
      朋戈洛兹第二次登上圣山,一步步走进了迷雾。强风吹送云彩越过大地,撞上山峰,山被云中裹挟的水汽笼罩,只能隐约瞥见群星。习惯了罗门娜和阿美尼洛斯那铺设平整的路面,朋戈洛兹觉得薄靴底踏过那条土石小径时,有种令人愉悦的自然之感。他一度离开了小径,只为又一次站在一方草地上,并且享受了片刻柔软舒适的感觉。自从上次回到罗门娜,他就不曾感受过这样的草地,因为罗门娜是港口城镇,没有多少青草。然后,朋戈洛兹继续缓步上山,开心地呼吸着潮湿凉爽的空气。
      不久,朋戈洛兹就到了第一座陵墓——埃尔洛斯的陵墓。墓穴的开口就在小径边。这是所有的陵墓中惟一一座真正面对西方的。陵墓入口上方刻着简短的如尼文,只写了埃尔洛斯的名字和统治年数。朋戈洛兹不得不略弯下腰,才能进去。
      陵墓里面就是天然的山洞,空间只够一人站在石棺旁。棺盖完全按照埃尔洛斯全身的模样雕成,长度就如一个躺卧的男人。朋戈洛兹见过埃尔洛斯,因此仔细看了看,想知道它是否肖似其人。他觉得,它相当逼真,虽然精美程度不及如今努门诺尔艺术达到的水准。它让他想起了那些林中野人——德鲁伊甸人的石雕。
      朋戈洛兹知道,凡人的灵魂有时会成为幽灵,徘徊不去。他站在棺旁等了一会儿,努力探查着迷雾、阴影和黑暗,看能不能感觉到鬼魂。他想,假如真有灵魂从世界的限制之外归返,也许他们当中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他什么也没感觉到。埃尔洛斯的灵魂已经离去,不曾流连。在这里,他不会找到任何答案。
      朋戈洛兹悄然走去了下一座陵墓。埃尔洛斯的儿子诺理蒙因为父亲长寿,自己又满足于著书整理,从未登上王位执政,但他的陵墓仍获得了执政君王的尊荣。在这里,朋戈洛兹更加努力地尝试去感觉墓主的灵魂。他没感觉到,于是继续往山上走去。随着努门诺尔建国越来越久,陵墓也变得一座比一座宽敞,内部亦是越来越精致,渐渐多了柱子、铺砖的地面、雕花的墙板,长眠在棺架上的人形雕像也越来越细致。然而尽管有这么多装饰陪葬,陵墓里依然没有灵魂滞留。
      在阿勒达瑞安的陵墓前,朋戈洛兹暂停了脚步。墓门前仍然堆满了人们带来的纪念品,自他上次来后,又添上了新的,是为了夏季出海的水手。更有甚者,微风中多了一种奇异的锐意,吹得青草令人不安地飒飒作响。突然间,朋戈洛兹生出了疑问:如果不是神圣的日子,人们是不是可以登上美尼尔塔玛山。他考虑着,在小径上踌躇。最后,他虽然好奇其他陵墓,也想继续登山,看看能否在星光下望见阿瓦隆尼的灯火,但还是下了山。他每走一步都更想回头,同时也越来越不确定自己这番游荡是否违背了律令。曙光初现时,夏日的强烈阳光已经初见端倪,他回到了王宫门前,只字未提自己去了哪里。
      一如莱塔列的盛大宴会和节庆过后,阿美尼洛斯安静下来,几乎昏昏欲睡。朋戈洛兹意识到,在一年中的这段时期,王宫不是一个贵族往来的地方。塔尔-米那斯提尔的大厅空荡荡的,他的欢迎词也证实了这一点。“你这时前来,实是好运。假如我们不是正为中洲的大战收尾善后,我就会动身去西边海岸,白日处理国事,夜里从我的高塔眺望。今年,你倘若来得晚些,我就会动身去罗门娜,迎接最后一批大军越洋归返。”
      “塔尔-米那斯提尔,我希望您在这次胜利之后,再也不必错过安督尼依的夏天——即便错过,我也希望那是为了有益于全阿尔达的事务,而非战争的责任。”朋戈洛兹鞠了一躬。
      塔尔-米那斯提尔答道:“说得真是一如既往地精彩!我和你抱着同样的希望,还要补充:但愿你所言成真。你若愿意,就留在这里吧。既然你是为了我们的文献资料回来的,你可以自由查阅。”
      这场对话令朋戈洛兹倍受鼓舞,这个开端可比上次他见到塔尔-米那斯提尔时好得多。从前,也许是没完没了的人群激发了塔尔-米那斯提尔那种王族的浮华虚荣。
      大大不同于上次,这次朋戈洛兹无人干涉,得以自行其是。米那斯提尔着实有大量国事要处理,而且他相信朋戈洛兹以前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赞誉,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朋戈洛兹保持着猫头鹰一样的作息时间,在炎热的白天睡眠。如此昼夜颠倒,又不跟国王同席用餐,他几乎只跟图书馆员或仆人交谈。阿美尼洛斯明显比罗门娜凉爽,但朋戈洛兹没有拒绝冰和阿美尼洛斯当季的美食——冰镇蜜饯。他接受这些的时候,想起了艾尔夫威奈家里那些平凡的解暑法子,不禁有点惭愧,但还是接受了。他也注意到,照顾他的侍从和女仆都是正当青春年华,并且异乎寻常地漂亮。
      为了说服自己接受周围这些奢侈品,朋戈洛兹勤奋地阅读着文献资料。努夫的问题如影随形地困扰着他,而且这也不只是为了努夫一人。若有答案,他就可以告诉艾尔夫威奈,说:你之所以天生如此,都是为了如斯缘故,那些讥笑你、伤害你的人都错了。他尝试去搜索这方面的努门诺尔学识,结果却令他惊愕。他被医者的各种书籍和手册吸引了——是过去的医者,因为在塔尔-米那斯提尔统治期间,对身体缺陷的研究已经告终。他读着近来的一份对开本报告,不禁摇头,那是一位自诩的专家就凡人的理想之美写下的论文。它不惜笔墨,绘出了大量号称完美的脸部线条和图形,注明了角度和对称的程度。朋戈洛兹不明白,一个凡人怎会在一生中花这么多时间做这种工作。
      朋戈洛兹没有找到要找的,就转向了图书馆的另一个类别。其他问题浮现出来,就像搬开石头,便暴露出了下面蜷缩着的蜥蜴。努门诺尔的哲学家不曾为瘸腿和美貌思辨。对他们来说,死亡是更重要的课题。沉默的陵墓就是对死亡之秘的挑战,他们也曾经恳求死者带回哪怕一点慧见。朋戈洛兹的注意力被他们形容死亡的丰富词汇分散了整整一天。数不清的词语被用来形容葬礼或哀悼仪式的每个环节,以及陵墓里的陪葬品和装饰。关于死后有什么等待着离开世界限制的灵魂,他们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把它要么描绘成天堂乐土,要么刻划成冰冷的审判。朋戈洛兹怀着一种敬畏读着这些内容,心情却很矛盾,既惊叹于他们的想象力,又觉得不知为何,如此想法是亵渎神明的,是对至尊者那不可知的真理的冒犯。既然他们的想象如此大相径庭,如何才能确知?
      死亡一事,凡人从未被赐予答案,他们的哲学家也不曾接受过任何答案;朋戈洛兹甚至开始怀疑,这样的问题是否存在答案。有关努夫的疑问,难道不能简单地说他和艾尔夫威奈就是那样吗?艾尔夫威奈拥有十倍于常人的美德和才华。努夫这一辈子积累的经验和机智,已经超过了朋戈洛兹认识的很多精灵,那些精灵满足于像树木那样,周而复始地按照同一种方式生活。
      朋戈洛兹忙着搞研究、做笔记,还尝试着提出自己的哲学理论,就这样耗去了一整个星期。虽然他沉浸在这些工作中,但他尽力去做个体贴的访客,他回复各种邀请,一边说服仆人们不要过度奉承讨好,一边向他们表达谢意。朋戈洛兹觉得,他们太年轻,过于热情了。然后,在傍晚变成夜间的时候,他第一次和塔尔-米那斯提尔不期而遇。
      朋戈洛兹在图书馆里刚把当夜要看的第一本厚书放到一边,就听见了脚步声,脚步声之后则是门响。他抬眼看去,只见有双鞋放在了天文学者的露台外面(那个地方他仲夏时已经得体地赞美过了)。他很高兴自己不是惟一享受夜间时段的学者,并且留神听着那位天文学者回来。结果,那位观星者竟是塔尔-米那斯提尔,不过这只让朋戈洛兹惊讶了一瞬间——他既然在安督尼依观星,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也看?“晚上好,塔尔-米那斯提尔——或者我该说,晚安?”朋戈洛兹说,“您从群星中读出了什么?”
      “我子民的好运和繁荣。”米那斯提尔说。他是诚心诚意地相信这一点。时辰已晚,但他脸上过去清晰可见的皱纹有一些显得平复了。“事实上,我看不出今年余下的时间有任何不祥的预兆。天空中没有云彩,维拉的镰刀即便在这雾气弥漫的空中也十分醒目,预示着丰收。这附近最好的观星地点是美尼尔塔玛,但我很少去那里观星。你这么晚还没睡?你过得还舒适吧?”
      “我在罗门娜的炎热天气里养成了夜间工作的习惯,这个习惯现在也很适合我。”朋戈洛兹说。
      “你居然用这么少的蜡烛——仅仅一根。”米那斯提尔注意到。摇曳的烛光和阴影映出他那张英俊脸庞的轮廓,全然是位凡人。
      朋戈洛兹答道:“精灵会评论说,我居然非得用它。我过去的老师儒米尔曾在双圣树的光辉中生活过很久,他能靠自己皮肤发出的荧光阅读。”朋戈洛兹想到过去老师的威严,面对尊贵的米那斯提尔本人,觉得有点良心不安,就说:“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除了三个神圣的日子,人们是否禁止前往美尼尔塔玛?”
      “完全没有这回事。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去那里,只要遵守律法,保持沉默就行。你希望再去一次吗?”米那斯提尔问。
      “不,我已经去过了。我一星期前来到这里时,趁夜沿着美尼尔塔玛山的小径登山,想仔细看看诸王的陵墓。”
      米那斯提尔显得深受触动:“我们说,那个时刻有鬼魂出没。你可见到了任何鬼魂?”
      “一个也没见到。”朋戈洛兹说。
      米那斯提尔听了,高兴地应道:“若是身负使命或品行恶劣,鬼魂就会被禁止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你没遇见我的祖先,这是好事,意味着他们全都为人高尚。”
      朋戈洛兹说:“但您的祖先们在世时,有些我曾经遇到过。您长得非常像他们。您远比阿勒达瑞安更像埃尔洛斯。”
      米那斯提尔笑了一声:“到了现在,我本来应该习惯这种事了,但你们精灵见证过、了解过最古老的历史,这总是令人惊异。”
      朋戈洛兹连忙补充:“我并不熟悉埃尔洛斯,也不曾和他长久相处。但您若有兴趣,我可以为您讲些有关他的故事,以及那场他赢得王位的大战。”
      米那斯提尔在朋戈洛兹对面坐了下来,因为渴望而显得有些不安,烛光在他深陷的眼中变成了专注和机智的火花。“那么,精灵大人,请讲吧,哪怕你需要一整夜时间!”
      于是朋戈洛兹开始讲了。既然米那斯提尔渴望和精灵结交,朋戈洛兹以为,和艾尔夫威奈一样,这可以成为迈向友谊的第一步。
      ****
      我们见到愤怒之战的第一个征兆时,正不无绝望地生活在巴拉尔岛上。你问“我们”是什么人?届时,我们这群人形形色色,精灵和凡人皆有,都是善良种族的残余,侥幸从奥克、东来者、魔苟斯的凶恶野兽这些敌人的魔爪下逃脱。我们的避难所巴拉尔岛是安全的,但它并不是我偏好的居住地。岛屿周围都是没完没了的沼泽,西风猛烈,十分寒冷。我们在那里生活了若干年,很多人都变得越来越忧心,或者说,我们的前景变得越来越不乐观。我们那位年轻的正统君王吉尔-加拉德已经开始提议返回中洲的海岸,当别人对他说我们将不得不为此而战,他的回答是:“那我们就战。”
      是在那时,我们和中洲的其他人一样看到了征兆。一颗新星升上了天空。我们这些曾居住在西瑞安的人见过精灵宝钻之美,认出了它是何物,但我们不知道它的重大意义。我们以为,埃尔汶跳海后,乌欧牟把它从深渊大海中捞了起来。继这个吉兆之后,我很快就见到了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场面,在我们看来那是跟那颗新星一样的奇迹。终于,有船从西方来了。
      那些美丽的船数量众多,它们在巴拉尔岛惟一的港口抛锚,我们发现船上载的是战士。他们的传令官需要有人翻译,因为到了那时,中洲和埃尔达玛海岸使用的精灵语已经有了很大差异。我就是弄清楚他们所言何意的译者之一。他们被派来告诉我们,维拉已经听取了埃雅仁迪尔的请求,大能者就要前来,把魔苟斯永远逐出世界的限制。来人都是我们的亲族,在这段战争动荡时期前来中洲,帮助能言种族。我们欢呼迎接了他们。他们属于高贵的凡雅一族,以及面对曼督斯的诅咒而悔改回头的诺多族。他们英勇俊美,装备着奥力的熔炉制出的精钢铠甲和武器,但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对自己来干什么毫无概念。我看到,他们眼见我们如何生活后目瞪口呆——可是,虽说我们住的不是往昔那样的岩石厅堂,但就当时中洲精灵的状况而言,我们过得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那时,吉尔-加拉德展示了他真正的胆略和才能。他推测出哪些是他们的指挥官,与他们交谈,很快就说服了他们:如果让我们巴拉尔岛的居民作为向导和翻译加入,对他们更有好处。他告诉我们,我们的任务就是别让这些新来者送命。要是我们不得不阻挠那些杀亲者,这个任务不亚于抵挡奥克的进攻。于是,我们出发了。
      我们的主要任务——也就是从阿门洲前来的这些精灵身负的任务——只是警告所有善良的能言种族离开贝烈瑞安德,此地很快就要成为维拉的战场。他们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身负这种使命,但我们全都努力完成了任务;我们前往残余的少数避难地,途中与奥克和匪徒打了很多场小规模的战斗。当时,所有的精灵都在大决战的旗帜下统一起来,这又是吉尔-加拉德促成的功绩。我们再次遇到费艾诺众子时,吉尔-加拉德成功制止了我们发泄愤怒。他们跟以往一样狡猾,因为他们把埃尔汶的儿子埃尔隆德派来做了使者,这令我们大为震惊。我们都以为,他在多年前西瑞安陷落的时候就被杀了。吉尔-加拉德亲自出面谈判,跟他们结成了特殊时期的联盟。幸好这些都赶在维拉到来之前及时做到了。
      维拉亲至的第一个迹象是,那颗新星在天空中改变了轨迹。它不分昼夜,横越穹苍向东方移动,周围环绕着比它暗的群星的微光。然后,我们的马和猎狗似乎无缘无故地乱跳起来,继而又停下,放平耳朵,吓得一动不动。很多骑手都身不由己地被坐骑带去了遥远的南方。但就连我们这些步行的人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那时,我们也感到脚下的大地在无声地震颤,仿佛被庞大的脚步撼动。我们当中那些森林精灵爬上了树,向西方眺望。他们说,地平线上罩着极光,海中出现了山脉——过去不存在的山脉。当大地上所有的鸟儿都大群起飞,向南遁走,我们就知道大决战的时刻近了。我们也把老弱妇孺送到了南方。我们当中那些渴望复仇的人在几处隘口附近安排人手,严阵以待。在那里,我们在数年间伏击了很多从大决战的毁灭中逃跑的奥克和东来者。哈多家族的人把座狼的皮毛拿来当作战利品,冬天穿上取暖。
      我们达成了复仇,但维拉的大战即便从远方观看,依然会让最勇悍的人也觉得恐怖。北方破碎的大地上冒出的烟雾不时会让白天像黑夜一样,而别的时候,天空中会爆发炽烈的极光,燃烧的流星坠落,使夜晚一片辉煌。大风暴席卷大地,大地越来越常呻吟颤抖,留下巨大的沟壑。世界本身正在分崩离析,在改变面貌。等到天气和环境变得比偶发的战斗还要危险,我们就放弃了,撤回南方,与我们的族人会合。在几年的时间里,别的战士和使者也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一群群零散回来了。我们谨慎地生活,经常搬家,以避开海边频繁变动的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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