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论功行赏 ...
-
53.
正四月,赵、魏、韩三家谓智氏叛逆之罪,合围其家,无论男女老幼,尽行屠戮,宗族俱灭。惟其妻女,不知所踪。
韩、魏所献之地,各自收回,智氏封邑,一分为三,尽归三家,无一民尺土,归于公家。
三家分晋,大势所趋。
及至五十年后,韩虞遣宰相侠累始奉贡于周王,赵、魏争效仿之。从此,列国诸侯再无晋国。
绛州。
上卿府内,筵席大摆。
“今夜得安坐于此,列位爱卿功不可没,不如乘此君臣同乐之际论功行赏,诸位且畅所欲言。”
赵无恤手捧那樽独一无二的酒杯,春风得意道。
“尹铎郡长之治晋阳,粮仓禀实,百姓俱以死誓,举城上下更无二心,应受上赏。”
“家宰临危不惧屡出奇谋,以身犯险逆转败局,保先公基业。若论首功,当之无愧。”
“臣亦以为家宰的功劳远胜于他人。”
“不错,若非家宰……”
……
一干人等七嘴八舌说开了去。
智果教唆韩、魏倒戈之事知情者本就极少,战后又不见踪影,众人只当一切尽是张孟谭穿针引线,自然对其佩服之至。
赵无恤频频颔首,并不插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瞟向某人。
此情此景,张孟谭看在眼里,心中非但没半分得意,却是惶惶不安,揣度着该怎样开口。
“如此看来,诸卿都推张孟谭为首功,是吗?”不温不火地抛出一句,淡淡的笑,看不出喜怒。
二十年的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早已将年少的率性纯真抹去,磨平了棱角,只留下一副摘不下的面具。
张孟谭如是想着,进言道:“臣请推举一人。”
“何人能令孟谭刮目?”
“臣窃以为高赫大夫当居首功。”
语惊四座,连高赫都一脸不可置信。
心直口快的借着酒性嚷嚷道:“高赫在围城之中,无闻划一策,若为第一,如何服众?”
“原过大夫此言差矣。当日困厄之中,众俱慌错,言行难免有失偏颇。唯有高赫举动敬谨,不失君臣之礼。功在一时,礼垂万世,难道当不起首功吗?”
“言之有理,孟谭果然为人宽厚,细致入微,得臣如此实是我赵氏之幸!”
冠冕堂皇的一通褒奖,接了句:“就按你说的办,其余众臣受中赏。”
张孟谭暗自松了口气,作揖道:“谢主公。”
浑然不觉汗湿的里衣。
众家臣见事已至此,再无异议,纷纷拜谢一番。
酒过三巡,赵无恤隐隐感到眩晕,便示意散了筵席,独独留下张孟谭。
“主公还有何吩咐?”
张孟谭小声道,低垂的目光闪烁不定。
“陪我到屋外走走,醒醒酒。”
张孟谭不禁愕然,抬首见赵无恤微扬着嘴角,似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
“瞧你紧张的,哪还有半分出谋划策时的从容淡定。”
“臣……”
一时转不过弯,支支吾吾。
“走啦——”
实在忍无可忍,赵无恤抓起对方的衣袖,连拖带拉出了大殿。
静谧的夜,圆月悬于漆黑的空中,闪耀着,盖过稀稀落落的星光。微风拂过脸颊,凉的,混合着草木沁人心脾的清香。
算不清有多少年未曾如此平静地置身其中,感受自然的曼妙。
往日的雄心壮志究竟实现了几分,映入镜中的已是华发丛生的两鬓与苍老疲惫的脸庞。
这个时代容不得犹豫不决的徘徊,要么挣扎着生存,要么浑浑噩噩地死去。
活着,即是如此。
何时,才到尽头。
至少此时此刻,还不愿放手。
“放心吧,赵无恤不是勾践,你张孟谭亦非文种。早在十年前不就说过,从今往后,我所信任的人,只有你。”
淡淡的语声流淌而出,饱含真挚。
“知不知道,那夜请命出城,有多少人断言你不会再回来。既然你从未辜负过,我亦是如此。”
短短数言扫去了阴霾,张孟谭自认并非多愁善感之人,这一刻,视野竟有些模糊起来,有什么东西,正拼命寻找着出口。
“只是忌惮阳虎、南蒯之徒,孟谭虽无此心,他人或有此意也未可知。我是担心……”
眼前的臣子再也支持不住,跪地连连叩首道:“愚臣不识好歹,惘顾您一番苦心,还满以为受了莫大的委屈。此刻才知……”
自古以来,能臣们最担忧的莫过于“功高盖主”。只因并非为人君者皆如齐桓,一旦为小人构陷,则死期不远矣。而如赵无恤这般,非但全心托付,更为□□言陷己于不义之地者,能有几何?
这样的信任,该如何回报?
亲手扶起跪于地上的臣子,赵无恤恳切道:“孟谭不必多礼,你我君臣同心,何愁赵氏恢恢功业不成!”
“臣张孟谭愿誓死效忠!”
将所剩无几的半生交给他,不为名利,不为嘱托,单单为了这份全心全意的信任,已经足够。
不知为何,张孟谭想起一个人,那个自己从未真正赢过的人。那个人会为间接害死亲人的仇敌出生入死,原因何在?也许和自己一样吧。
注:阳虎、南蒯:鲁国公族季孙氏的家臣,强横之极,专家政国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