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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荒土千里 ...

  •   52.
      “啪——”
      脸颊火辣辣的刺痛,随之而来的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极力忍耐着紧闭双唇,依然有什么自嘴角流下,一滴,“嗒”地落在地上。
      眼前的赵钰不再是智伯雍容尊贵、落落大方的夫人。一个刚刚得知深爱的丈夫死讯的女子,通过这样的方式渲泄痛苦,总是可以谅解的。
      所以,豫让只是俯首跪地,劝慰道:“夫人、小姐节哀,哭伤了身子主公于九泉之下也会难受的。”
      忍着痛,脸上的,心中的,什么都不辩解。
      虚脱般地颓坐在地,赵钰不知道那一巴掌使了多大的力,看着红肿的手掌,只知丧父的悲痛,爱情的失落,女人的嫉恨,种种怨愤尽饱含其中。那日回来便告诫自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原以为做得很好,却不过如此。有多少爱,便有多少的恨。
      荀莹抹干了泪,搀扶起泣不成声的母亲,哽咽道:“娘……爹已经死了,您再责怪豫让也于事无补。他日夜兼程赶来报信已是精疲力竭,还受了伤,足见他对爹的忠心……”
      无意中,最后一句戳到痛处,悲戚中隐藏恨意,赵钰冷冷道:“如此说来,两位叔伯,禄将军和战死的士兵们都比不上你豫让忠心耿耿,是吗?”
      明知强词夺理,却忍不住脱口而出。
      “娘!”
      诧异一贯温柔大度的母亲竟会如此咄咄逼人,悲恸之余不免有些抱歉,含着泪道:“豫让,娘一时受不了才会……千万别放在心上。”
      “护主不利的确是微臣的错。”
      勉强挤出半边笑容,安抚强作镇定的女孩。受到这样的打击,她的痛不比任何人少,这样的她,竟在向罪有应得的自己道歉。这份情谊受不起,更不知如何偿还。
      想到自己的使命,豫让霍然长身道:
      “追兵在际,此处不宜久留,再拖延下去只能坐以待毙。请速速随我离开!”
      情急之下顾不得尊卑。
      赵钰自知失态,又不愿示弱,只硬生生憋着口气,不予理睬,心想就这么死了也许更好。
      “娘!女儿不想在失去您呐。”
      颤抖的语声带着哭腔,燃起求生的欲望。
      柔和了脸色,略微僵硬地颔首道:“好吧。”
      取道何处,逃往何方,能走多远……
      尽是未知。
      豫让盘算着,只要躲过城池间的盘查,就能逃出生天。即使穷鱼之丘守不住,再不多远就是齐国,进退皆有所依。
      仓促的逃离是艰辛的,尤其带着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所幸匆忙间取了些盘缠,兑了干粮,将就着溪水,还不至于挨饿。为了掩人耳目,尽走些乡间小径,夜里在隐蔽处燃上篝火,稍有异动便如惊弓之鸟,惶恐着,一路向东而行。
      路途颠簸,难免磕磕碰碰,荀莹哪里受过这种苦,没有抱怨过一声,咬牙挺过。倒是赵钰心疼女儿,时而流露哀怨之色,言语间虽说再无那日的刻意刁难,却生疏得令人奇怪。只是牵挂着中山的形势,又急着赶路,无暇顾及太多。
      这日干粮所剩无几,不得已向乡野农户借身粗布衣服,留下赵钰二人,刻意乔装之下顺利通过城门口的盘诘,心下暗喜,遂放步而行。
      不一会,察觉有人尾随,当下也不去寻店家,走至一偏陋街角,闪身拐入,紧紧靠墙,默默算计对方的步子。那人果然跟了过来,一现身,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被扼住了咽喉。
      “说,是谁派来的?”
      钳制着那人的双手,将脑袋压在墙上,沉沉地厉声道。
      却听对方挣扎着从喉中挤出一句:“公……公子,是我……”
      豫让半信半疑地扳过那人的脸,立时松了手,失声道:“小季!?”
      疼的有些扭曲了的脸庞,沾染了尘土,依然明亮的眸子,不是小季还能是谁。
      脱离了桎梏,小季似获得重生般大口地喘着气,拍拍胸脯,伴着几声剧烈的咳嗽,好一阵才缓过气。
      “咳……公子,险些……咳咳……险些就冤死在您的手上了……咳咳咳……”
      抚着背脊帮忙顺气,心知下手重了些,含笑道:“谁让你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没有被一刀捅死就算积德了。”
      留意到小季满面尘土,衣裳狼狈,顿了顿道:“中山有变?”
      避开慑人的目光,小季黯然颔首。
      最后的退路已经断了。
      “惊闻晋阳城骤变,我本想领军救援,谁料中山子姬乘机反噬,虽有心抵御,无奈大势已去,又群龙无首,军心溃散,眼见节节败退,只好遣散了残兵逃了出来。早知今日,当年就该一举灭了这头中山狼!”
      小季忿忿不已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也罢,迟早的事。能于今日相遇,已属幸事。”
      “我料想此城东行必经之路,便早早来此守候,期……欺盼能与公子相见。刚才虽然没看清容貌,但行走的模样,我绝不会认错。小季……有负公子所托,您……”
      抑制不住哽咽,断断续续。
      轻轻拍了拍小季的脑袋,豫让柔声道:“怎么会责怪你呢?你已做得很好,真的……”
      是啊,怎么可能怪你呢?若非我的疏忽,你,她们,全军将士,还有……他,又如何会是今日这番局面。该请求原谅的人是我,只可惜,连这个资格都没有。
      “恩,公子见笑了。我实在太高兴了。”立刻止住抽泣,环顾四下,紧张了脸色道,“夫人和小姐呢?莫非……”
      “放心,智氏血脉未断。安全起见,我将她们安置于城郊的一户农家中。”接着又细说了确切方位。
      松了口气,小季惴惴不安道:“如今流离失所,还有何处容身?”
      “中山既变,就不能再往东行。这一路上打听到城外不远有座石室山,山路崎岖,草木繁茂,姑且可以藏身其中。”
      劫后余生,固然哀伤,他乡重逢,亦是值得高兴的事。
      “昨日在城中听到消息,主公……主公他……”
      小季犹疑着试探道,一边注意豫让的神色。
      数日来始终逃避着的事实,终要面对。
      “不错,瑶……被赵无恤杀了。”
      “不!不只是这样!”
      小季的肩膀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怎么?”
      “……”
      紧闭着双唇,小季恨不得抽烂这张胡言乱语的嘴。
      “说!到底怎么了。”
      已是判了死刑的囚犯,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
      小季怔怔地看着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眸,曾几何时,不再掩饰其中赤裸裸的痛,摄人心魄,宛如被拔除了毒牙的蛇,依然吐着信子,妄图阻止猎者贪得无厌的掠夺。
      不知不觉中,话已出口:“主公的头颅,被赵无恤剜去血肉,漆作饮器!”
      那一刻,心静止了。
      支配着神志的信念于刹那间天崩地裂,摇摇欲坠。
      见豫让煞白的脸色,险些跌坐在地,小季顿时慌了神。
      “公子,公子,这只是道听途说罢了,作不得真。谣言,一定是谣言……”
      ……
      “照顾好夫人、小姐,在石室山等着。”
      突然开口,挣脱搀扶,转瞬间已消失了踪影。
      小季冲出深巷,再看人来人往,哪里还有豫让的影子。
      “公子!公子!”
      慌乱间四处叫唤,换来路人轻蔑的视线,嘲笑这个失魂落魄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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