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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二十三,杜姆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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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命运之夜”到来以前,崔莉特·杜姆做了一个梦,梦里年幼的他伏在母亲膝头,饶有兴趣地观察着花园里那些总是忙忙碌碌的小蚂蚁们。母亲的声音低沉而哀伤,带有他所无法理解的悲怆:“崔莉,你知道你的名字拥有什么含义吗?人类由三部分构成……”
那天夜里,火光冲天。
浓烟早已呛进肺叶,每次呼吸都像是在水底挣扎,眼前的景物开始肆意地扭曲变形,还有如同晨露般的水汽隐隐掺杂其中。崔莉特坐在狭小地下室的一角,身旁挤满了瑟瑟发抖的孩童。
——会死。
崔莉特低头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脑中蓦地闪过这个念头,狭小的地下室没有留下太多空间,火焰正在逐步逼近。他死死地盯着火焰,眉头皱得死紧,他曾想过很多死法,就像每个刚刚知晓死亡含义的孩童那样,但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死得如此“传统”——似乎杜姆家族的古老诅咒即将在他的身上得以应验。
作为火之父神的子孙,崔莉特对于火焰有着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亲近之意,然而这具肉身终究并不适合摆弄火焰,它会被那些高温给轻而易举地灼伤。时年十五岁的崔莉特还不想因为这种原因而早早离开人世。
他还记得那场席卷整个老宅的冲天大火。即使他的族人素以源于火之父神的血统为傲,依旧没人能够抗拒那些火焰对于肉体凡胎的无情侵蚀。
大火终于漫延到了他的脚下。四周传来了皮肉烧焦的嘶嘶声,但他已经听不到了。火舌吞下了他的躯体,徒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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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退行*’这个词吗?”
崔莉特只是把头埋在枕头底下,懒洋洋地耸了耸肩。多萝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端着印花茶杯的薇薇安。
“严格地说,他还是个孩子。”先知面无表情地说。
“至少十五岁了,”多萝一针见血地指出,“比我和夏莉特更为年长。哈莉姐那时同样只不过是个孩子而已,那场灾祸不是她的责任。”
崔莉特终于翻过身来,脸色灰白像个死人。“那场灾祸不是她的责任,”她用低沉喑哑的声音嘶嘶地说,“可是我又还能做些什么?拜托,我们谈论的那家伙——那可是龙*。”
“迁怒。”多萝说。
崔莉特再一次把头埋到枕头底下,闷闷地说:“不,是复仇。”
小冬始终坐在一旁玩弄着她的手指,不过这会儿终于不再觉得自己完全就是一个局外人了,她用同样闷闷不乐地声音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在谈论那个克莱青年。”
“当然,”多萝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听过哈莉姐的枕边故事。”
“哇。”小冬呆呆地眨了眨眼。夏莉特用力地戳了姐姐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向她做了几个无声的唇形。
小冬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嘴角微微翘起。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仍在因为哈莉雅特突如其来的离世而隐隐作痛,但是此刻看到失而复得的妹妹时仍是止不住地感到欢喜不已。
“别,”多萝向那对身旁秀着恩爱的姐妹俩翻了一个白眼,然后继续恶狠狠地瞪着只肯向她展露侧脸的崔莉特,“你应当知道即使这样做也绝对没法把自己活活憋死。”
“‘活活憋死’?”崔莉特发出了一声苦涩沙哑的冷笑,“仿佛我还活着一样。”
多萝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看,就像现在这副样子——”崔莉特猛地坐了起来,拽过枕头抱在怀里,“——我看起来真的像是活人吗?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是啊是吧,我后悔了,可是那又有什么用?活着的人总要给自己找点儿盼头,而像我这样的行尸走肉就更是如此了。我可是为了复仇才选择变成这副模样的!”
“胡说八道!”夏莉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瞪着崔莉特,“你只不过是怕死罢了!”她的声音忽然软化下来,像是正在征求亡灵的意见似的,“求生的欲望……它并不需要你为之感到羞耻……”
多萝不禁回过头来迅速地看了夏莉特一眼,眉头皱得死紧。
“你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救我?”夏莉特软软地问道,像是又变回了当初那个自卑的小女孩。
崔莉特眨了眨眼,低头注视着怀中的枕头。“我没……”她低低地说,“你其实根本就没有死。抱歉,我利用了你的求生欲望,改造了你的身体。”
多萝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愧疚。夏莉特彻底地呆住了,她的姐姐小冬同样目瞪口呆。多萝忽然想起了曙光旅馆的那个堆满了医疗器械的地下室。
“我还以为……”夏莉特愣愣地说,眼神飘忽不定,“天啊,所以果子阿姨……”
“她的确在那盒点心里动了手脚,”小冬低声说道,只觉得浑身发冷,“后来我们找到了那盒点心……抱歉,她、她是我的妈妈。”
夏莉特跳了起来——字面意义上的那种跳了起来——躲到多萝身后,并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的姐姐,嘴唇咬得毫无血色。小冬用哀怜的目光看着妹妹,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说。
没等夏莉特作出反应,坐在床上的亡灵突然开始哈哈大笑。多萝试图用警告的瞪视使对方闭嘴,但是这招并没有什么大用。
“你看,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崔莉特说,“即使那根本与他或她无关。”
“这完全不是一回事!”多萝低声吼道。
“这就是一回事!承认吧,哈莉雅特·莱恩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亡灵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以血还血!弗洛奥会饶恕我的!”
薇薇安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似乎是在观察什么有趣的生态——那眼神着实令人感到不爽,可惜这会儿没有人有时间用来在意。
“弗洛奥弗洛奥!他究竟是谁!?”多萝吼了回去,像是想用更大的音量盖住崔莉特的尖叫。在她身旁来自耶格村的姐妹俩正默默地对视着,没有人愿意在对方说话之前开口。
“显而易见,”薇薇安终于开口说话了,“杜姆家族信仰火之父神。”
“所以你们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可笑的人类名字?”多萝嘲弄道。
崔莉特突然安静下来,但是在她的眼中燃烧着灼热的火焰。多萝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冷意,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灌了一桶冰水。
“如你所见,他的确没有阻止我。”亡灵平静地说。
多萝呆呆地半张着嘴,像是坏掉的人偶那样一动不动。她突然听懂了崔莉特的话中有话,并忍不住开始诅咒自己那过于卓越的理解能力。
“该死,”她喃喃地说,“他早就知道你打算做些什么了吗?”
崔莉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别这样嚣张啊混蛋,”夏莉特说,眼睛看向与小冬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你还没说达茜·奎因是谁呢。”
崔莉特的笑容僵住了。
“我听说过她,他们叫她伪装者。”薇薇安轻快地说,因为她才是那个真正的局外人,再说她早就没有任何足以给自己带来烦恼的情感了,“你们听说过奥兰政/变吗?”
小冬极其僵硬地点了点头。
“她是那场政/变的牺牲者——唯一一名牺牲者,是当时奥古拉皇室的长女。”
“所以她的真名应该叫做达茜·奥古拉……显而易见……奎因*……”多萝喃喃地说,同时向崔莉特投去了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恨你们。”崔莉特冷哼道,抱着枕头躺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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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造就了我。”女侍应压低声音嘶吼道,眼白布满血丝,“你该为之付出代价!”
“为你的软弱而付出代价吗?”旅行者嗤之以鼻,步伐优美地躲避着女侍应凶猛的袭击,“你们怎么总是这么喜欢推脱责任呢?仿佛自己遭遇到的不幸全都是别人的过错一般!别惹我发笑了好吗?”
女侍应弓起脊背发出野兽般的低鸣,眼睛眯得几乎只剩下了两条直线。“而你总是喜欢假装自己不需要背负任何责任!伪装者!”
旅行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穿着硬底靴子的脚尖富有节奏地敲着木头地板,脸上浮现出了无奈的苦笑:“可是我早就付出代价了啊,不然此刻又怎么会站在这里任你嘲讽。”
“与你的罪相比远远不够。”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旅行者再次叹了口气,这次的确出自真情实感,“我还会在这里呆上很久,久到世人全都将我忘记。我不知道你还希望让我得到什么惩罚,但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你的敌人其实并不是我。”
楼下传来了手指敲击吧台的声音。女侍应的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语调生硬地说:“你是对的。”
旅行者温和地笑了笑,重新戴上了她的兜帽。“我总是对的,”她那湛蓝色的双瞳藏在兜帽的阴影里,深不见底,“一如既往。”
女侍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突然向她鞠了一躬,鼻尖几乎就要碰到膝盖。“无论如何,是您造就了我。”
“要我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旅行者懒懒地回应道,“造就你的人是你自己,而且也只能是你自己。”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别再继续装傻了,我亲爱的弗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