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68、二十四，达茜

　　达茜·奥古拉曾是奥古拉帝国的第一王女，那是距今大约五十年前的事。就像那些史学家们孜孜不倦地想要证明的那样，总有一些事情会在间隔数十年后改头换面然后再次发生，有些神学家会将这种现象称为轮回。

　　达茜曾是无忧无虑的帝国王女。那天下午很久不见的叔叔克莱尔·奥兰前来拜访，留下了一盒掺杂着致命毒/药的精致茶点，半个小时后年幼的第一王女匆匆离世，年仅九岁。

　　那就是奥兰政/变的开场白。

　　王女死得时候还是孩童模样，五十年后身为亡灵的她仍旧如此。当她摆出一副受尽欺辱的可怜模样，瞪着眼泪汪汪的湛蓝双眼时，没有人能够逃离她的诱/惑。伪装者——人们如此称呼这个永远都不会长大的女孩。

　　亡灵只会因为一种原因而留存于世——复仇。如果没法顺利完成它的目的，时间将会替它抹消那些记忆。

　　初次见到崔莉特时，达茜问他：“你想向谁复仇？”

　　彼时的新晋亡灵只是撇了撇嘴，把头转向一旁。“我不知道，”他难过地低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时间能够腐蚀一切，自尊、抱负以及童年时期所有美好的回忆，唯一留下的是怒火，满腔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永远不会熄灭，它们总会叫嚣着寻找一个足以令其发泄的出口。

　　所谓复仇。

　　崔莉特·杜姆有着短暂而坎坷的一生。他曾作为家族长子成长于家族世代传承的老宅子里，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毁了他的整个童年。那些燃烧着的邪恶火苗带走了他内心中的一部分，从此在他心中出现了再也无法填补的巨大空缺。

　　他被莱恩家族的黑发族人带走，从此居住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每天不得不面对着的是仿佛永远无穷无尽的改造与测试。直到那个使他脱离一切束缚的午夜，他终于再一次在熊熊烈焰之中看到了满天星斗。

　　仇恨、仇恨、仇恨。他恨这命运的不公，恨这世界上一切的扭曲与不合理，恨自己这短暂而坎坷的人生。

　　“你想向谁复仇？”达茜问他，“向谁复仇？”

　　然后，在那个阴云密布的黎明前夕，他蜷缩在克莱女孩夏洛洛那娇小衰弱的身体中，身下是冰冷坚硬的手术台。他听到了说话声和脚步声，当他坐起身时，两张熟悉的面孔忽然映入眼帘。

　　——咯咯咯。

　　他能听到自己灵魂的某处正在发出嘶哑的冷笑。他决定了，在原本的复仇名单上再添上一笔，向这早已扭曲到极点的世界展露出饱含嘲讽的笑容。

　　他决定将这两个幸存者的名字添到他的名单上面。

　　在那之前，他亲眼见证了达茜的复仇之路。他们用了漫长久远的时间寻找她的仇人——她那亲爱的叔叔克莱尔·奥兰。他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蓄意发动政/变的克莱尔没被处罚，他们也不知道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克莱尔甚至不曾给自己起过一个化名。若是三四十年前的达茜或许还会好奇的调查一番，如今的她除了复仇以外别无它念。

　　他们终究还是找到了他——漂泊不定的游商克莱尔。克莱尔在奥古拉帝国和弗莱德公爵领都有很多供应商与客户，这是两个亡灵都不能理解的——在曾经发生过那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后，为什么这两个国家都还能毫无忌惮地接受他呢？达茜很快制定好了复仇的计划，她的手中掌握着克莱尔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为此伤害和利用了很多孩子，最后还不得不在荒郊野岭里掩埋了其中一些孩子的尸体。达茜总是不太满意，随着时间逐渐流逝，她变得愈发暴躁易怒起来，像是在她身上所残留的最后那些接近人类的部分也马上就要被时间给磨灭了一样。崔莉特早先还会向那些不幸身亡的孩子们表达一下近乎兔死狐悲的哀悼，最后也只剩下机械地完成达茜托付给他的工作。

　　在流木镇的耶格村，崔莉特选中了一个黑发蓝眼的漂亮女孩，她的名字叫做露琪，性格里带有根深蒂固的自卑和懦弱。然而达茜选中的猎物则是露琪的小伙伴，那个名为浅夏的克莱女孩。

　　崔莉特妥协了，一如既往，毕竟这是达茜的复仇。他在浅夏的脑中植入了濒临死亡的幻象，这个小姑娘的求生欲望的确很强，让他轻而易举地侵入了她的心灵。他装成了她的模样，在不安地度过前几日后，留下一封写有诀别内容的书信然后扬长而去。

　　他在离开那个女孩——那个活人*——时刻意留下了自己意识的一角，于是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听话的人偶。这是达茜交给他的秘诀。当他不得不给她重新起一个名字时，他将克莱女孩的原名与自己的名字结合起来，他将她称为夏莉特*。

　　崔莉特很清楚自己的那抹意识不能长久地停留在那具有着鲜活生命的躯体中，浅夏是个比他想象的更为固执和坚强的孩子。他向达茜这样半真半假地抱怨不休时，达茜只是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

　　她说：“因为他喜欢金发的孩子。”

　　因为一些私心，崔莉特在改造那个孩子时悄悄地动了一些手脚。达茜显然看出来了，但是她对此不置一词——或者说是不屑一顾。

　　他们教她说话，教她拼写她新的名字，像是摆弄一个大型的克莱玩偶那样对待她。直到某天原本属于金发克莱女孩的人格逐渐苏醒过来，这使新诞生的那个如同幼童般的人格遭受到了属于这具身体的彻彻底底的拒绝。第三次看到女孩身上出现排异反应时，达茜决定，是时候执行那个蓄谋已久的计划了。

　　他们把她放在游商必经之路附近的河流里，因为饵食聚集而来的鱼群盛托着她的身体。就像达茜所预料的那样，克莱尔老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散发着金色光芒的漂亮孩子。

　　崔莉特不太想关注接下来的部分。尼尔姐弟受到邀请涉入此事完全就在达茜的意料之外，但是此时此刻她的目的早就已经达成了。他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如今有着金发金瞳的克莱女孩，直到特维尔的亡灵带着女孩再一次找到了游商克莱尔。

　　“你的躯体将会化作凡土，你的灵魂将会归于虚无。青春不再，荣光不再。”

　　那天傍晚，他们躲在参天大树投下的巨大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注视着那名早已年迈的老人一步一步地走向铺满金色鱼群的河流。

　　崔莉特说：“你的复仇终于完成了。”

　　“是的，”达茜点了点头，“现在轮到我来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尘归尘，土归土。
　　始于虚无，归与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