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66、二十二，杜姆②

　　傍晚，带着浓重水汽的秋风吹过流木镇的街头。身材纤细高挑的旅行者低头拽了拽盖在头顶上的灰褐色兜帽，身后背着一个朴素的墨绿色背包。挂在旅店门外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咚作响，旅行者站在街角犹豫了一小会儿，举步向那间旅店走了过去。

　　这家旅店的老板娘是一位年过七旬的老妇人，这会儿正坐在吧台后面举着放大镜核对账单。年轻的女侍应走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手帕。

　　“要住宿吗？”女侍应如是问道。旅行者点了点头，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向吧台，然后接过老板娘递给她的羽毛笔。

　　“我更喜欢用钢笔。”旅行者轻声地咕哝道，在花名册上用漂亮的花体字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达茜·奎因。

　　老板娘颤颤巍巍地伸出了她那如同老树枝般的手指，从旅行者的手中把那本册子用力地拽了回去。“六号房间。”她含含糊糊地说道，在另一只如同干枯树皮般的手掌心里躺着一把拴着号码牌的铜钥匙。女侍应举着手帕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领着旅行者走上咯吱乱响的楼梯，每走一步就有一大团灰尘在空气里弥漫开来。

　　“这里可真脏啊，不是吗？”旅行者轻轻地抱怨道。女侍应只是挑了挑眉，喉咙里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咯咯声。“当然，我知道你也并不是自愿被那个老恶魔给压迫的——你想获得自由吗？”

　　女侍应回头看了旅行者一眼，依旧没有说话。

　　“好吧，既然没有人愿意帮助你赎回自由，赫希保佑……”旅行者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像是漂浮的羽毛终究落入了尘埃里。女侍应的眼睛猛地暗了下去，举着手帕的那条手臂也像断了线的木偶那般忽然就垂了下去。

　　“赫希？”她的声音里掺杂着明显至极的厌恶，“那位‘未来与永恒之神’？如您所见，我的未来早已卖给了那位红恶魔，而这期限恰恰就是永恒。”

　　“我那悲观的小知更鸟啊，用被折断的羽翼永远都没法再次飞翔。”旅行者喃喃地说，越过女侍应兀自走到那个标有数字六的门牌下方，然后回头看向表情复杂的女侍应，“没有人愿意帮你赎回你的自由，那么你自己呢？”

　　女侍应愣了一下，攥着手帕的右手开始微微发抖：“什么？我自己？我不明白……”

　　旅行者一把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兜帽，然后用如同母亲在面对天真无知的孩童时那种温柔亲切语气问道：“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原来你在打着这个注意，”女侍应的目光顿时变得阴冷起来，“你究竟是为谁而来？为了我还是为了那个只知道坐在那里数她有多少财宝的红恶魔？”

　　旅行者只是安静地看着女侍应，然后温和地说：“你叫她红恶魔，那她可曾使你流过血？”

　　“可曾？她每时每刻都在咀食我的血肉！！”

　　女侍应尖叫着向旅行者扑了过去，两条手臂高高扬起，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大鸟。洗得发白的蓝手帕滑过张开的细长手指间的缝隙掉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落到了满布灰尘与油渍的木头地板上面。

　　＊＊

　　亡灵从沉重的梦魇中猛地清醒过来，闭着眼睛捞过挂在架子上的湿毛巾盖在脸上。她的胸口几乎没有丝毫起伏，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模样宛若一具硬梆梆的死尸。

　　了无生机。

　　多萝安静地坐在她的身旁，像是守在一尊冰冷的棺木旁，她的身上穿着朴素的藏蓝色格子长裙，膝盖上摆着一本摊开的书。亡灵恶狠狠地哼了一身，翻动身子用她的后背对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克莱女孩。

　　“你满意了吗？”亡灵躲在被窝里面闷闷地说，“还是说只不过是恶趣味而已？”

　　多萝低下头来仔细地想了一会儿，然后面色平静地说：“杜姆先生，你听说过阿道夫吗？”

　　亡灵说：“我并不奢求更多。”

　　这时多萝就会再一次想起她的弟弟阿兰，想起那些似乎永远都看不到终点的旅途和男孩肆意张扬的笑容。如果阿兰此刻身在此处，他又将会如何看待此刻这位亡灵先生？多萝低头盯着那本摊开的书看了半天，直到有人推门进屋。夏莉特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她的姐姐小冬。

　　“我认为你应该不是坏人。”夏莉特说，走过来给自己拉开一把椅子。

　　“非黑即白的是非观，”耶格家的长女轻轻地嘀咕了一句，不过听起来倒也并不太像是抱怨之词，“小孩子。”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多萝说，“我更想知道你的动机，崔莉·杜姆恩——崔莉特·杜姆。”

　　亡灵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冷淡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早知道本人在很多方面都颇有建树。”

　　“如果你非得这么……好吧，你愿意谈谈你刚才做了什么梦吗？”多萝不依不饶地继续问道，手指紧紧地攥着膝上无辜的书页。“恰巧，我们这里有一位释梦方面的专家……”

　　她的声音随着脚步声的临近而渐渐隐去，这使亡灵终于按捺不住掀开了盖在脸上的湿毛巾。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猩红色的眸子，这让亡灵畏缩地耸了耸肩膀。

　　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感。

　　“她看起来比我更像是个死人。”亡灵不合时宜地想道，不想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恰巧又与对方四目相对，像是一盆冰水猛地泼在身上，崔莉特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冷得厉害。

　　“你究竟是在寻找什么？”

　　“啥——？”

　　“我明白了，”克莱人的先知转过身去对多萝和她的同伴们解释道，“他——崔莉特·杜姆曾见到不属于此世之物，所以至今无法忘怀。”

　　“不属于此世之物……什么鬼！”夏莉特低声咒骂道，引得坐她旁边的小冬隐隐皱起眉头。

　　“你的那双金色眼睛也是他所赠予之物，你们可曾见过其他人类生有这样的双瞳？”

　　“啊！”

　　多萝和小冬看了对方一眼，同时沉下脸色。

　　生有金色双瞳的人，行踪诡秘的克莱青年，那些临别时的喃喃低语，还有无法期冀的重逢——

　　她们谁都没有说出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