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31、二十八，弑神①

　　——人类可以成为神吗？

　　通常人们不会产生这个想法，知晓内情的贵族们或许会因为“永恒的寿命”这个要素而感到心动，但对他们来说与之相应的代价同样过于昂贵了些——就像亚历克斯曾对哈莉雅特说过的那样，对于拥有独立人格的人类而言，成为负神无异于抹杀与重塑人格。

　　——那么，人类究竟如何才能成为神呢？

　　“我与那个神眷人偶菲洛米娜一样，都是不完整的人类。”亚历克斯用力地翻起自己右手腕上系得死紧的袖口，银色纽扣伴着开裂的黑色线头吧嗒一声掉在青砖地面上。他把袖口那青色的布料向上翻起，露出底下灰黑色的皮肤。“这里曾经印着裁决与惩罚之神亚兰德的纹章，他们以此区分我和其他的孩子们。我还记得那会儿他们不允许我穿任何带袖的衣服，所以一年四季我都光着两条胳膊在花园里跑来跑去。”

　　朱莉娅不禁皱起眉来，低头盯着那块早已坏死的灰色皮肤，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怜惜与痛楚。她得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伸手去抚摸那个丑陋不堪的圆形伤疤。“我曾看到你紧紧地握着你的手腕，它现在还会痛吗？”

　　亚历克斯摇了摇头，把向上翻折的青色布料慢慢地放了下来，然后仔细认真地抚平了上面那细小的褶皱。亡灵在旁边发出了不耐烦的嗤笑声，她那青玉色的双眼正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所以你就亲手毁了亚兰德的纹章？”

　　亚历克斯听出了崔莉的弦外之音，他露出了朱莉娅所绝对无法理解的忧伤的笑容，语气异常温和地回答道：“他绝对不可能会因此降罪于我，因为原本这具躯体就是他们为他所准备的牢笼。”

　　“他们创造了他，给予他神位与奇迹，如今他们又妄想能够夺回那些东西。”

　　“妄想，果然都是妄想。”崔莉依旧坐在正对房门的沙发上，当她高高地举起酒杯时，她的动作简直毫无优雅可言。“人类怎么可能杀死神？虽说我已经死了很多年——”

　　她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当她意识到朱莉娅和亚历克斯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时，亡灵立刻向他们恼羞成怒地高声吼道：“你们的那把匕首甚至不能伤我分毫！”

　　“那个男人说得算是什么鬼话？‘它能杀死亡灵，那它同样可以杀死负神。’别开玩笑了！负神终究还是人类观念上的产物，他们甚至不具有特定的形态，那把只能造成物理伤害的匕首又能对他们做些什么？它能杀死亡灵？我他妈的本来就是个死魂，又怎么可能再死一次！”

　　朱莉娅被崔莉猛然爆发的怒火吓了一跳。亡灵暴跳如雷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声音尖而高亢，透着些许歇斯底里的意味。

　　“我没——”亚历克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盯着崔莉轻声说道，“崔莉，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当然知道朱莉娅的匕首绝不可能伤到亡灵或者负神，无论上面附有多么强大的符文都不可能。虽然它能杀死人类以外的物体，但它没法伤害已死之物。它能毁坏你所凭依的那个躯体，切断你和那个躯体间的联系，但它绝不可能伤害身为亡灵的你本身一丝一毫。”

　　这道理浅显得令朱莉娅同样也是恍然大悟，她只是有些惊讶自己先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道理。说是什么“禁伤生灵，亡者皆杀”，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把刻着符文的匕首而已，又怎么可能破坏那些根本就不具有真实形态的物体。

　　当初在森林里时，崔莉之所以会被朱莉娅“杀死”，是因为她伤害了夏洛洛的遗体，从而切断了崔莉与躯体之间的联系，使得崔莉没法继续使用那具躯体。

　　“我没有灵魂。”亚历克斯压低声音说道，他的双眼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崔莉，“我是与你恰巧相反的存在。菲洛米娜也是如此，她是亚瑟先生的神眷人偶，她与亚瑟先生共享生命。如果没有亚瑟先生，她也只不过是个没有灵魂的尸体而已。”

　　身为亡灵却只能凭依在尸体上的崔莉与拥有躯体和自由意志却没有灵魂的亚历克斯，他们都是三分之二的人类——不完整的人类。

　　这时，朱莉娅突然理解了亚历克斯先前所说的话——也就是那所谓的“牢笼”。这让她的心脏再次被狠狠地揪了起来，痛得令她几乎无法呼吸。

　　＊＊

　　当罗格·弗莱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曙光旅馆地下室的门口时，哈莉雅特和杰森都被吓了一跳。尼尔姐弟蹦跳着躲到两位成年人身后，瞪大双眼的模样宛如两只受惊的幼兽。

　　“我的那个聪明绝顶的小弟弟呢？”罗格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得意笑容，他那纯净无暇的湛蓝双眼正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会是临阵脱逃了吧？”

　　哈莉雅特戒备地握紧剑柄，后退半步严肃地问道：“我不明白您究竟是在说些什么。话说回来，您是哪位……？”

　　杰森在她身后夸张地叹了口气，同样摆出了应战的架势。在他身后，身为狙击手的多萝和阿兰也举起了他们的双枪和短弩。

　　罗格歪着脑袋笑了笑，他的骑士细剑正危险地悬挂在他的腰间，剑鞘上镂空的花纹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撒谎撒得相当差劲呢，莱恩小姐。你如果真的不认识我，又何必要对我用‘您’这种敬称？”

　　杰森再次无奈地叹了口气，哈莉雅特只是不悦地撅了撅嘴。“那你希望我对你用什么称呼？助纣为虐的混蛋男爵阁下——？”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我就当作恭维心领了。”罗格露出了一个明显至极的假笑，“而且这个称呼对我那个小弟弟同样也很适用呢。”

　　哈莉雅特搭在剑柄上的右手抖了一下，她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带上了几分不已察觉的颤抖：“你说什么……？”

　　罗格看着哈莉雅特的模样，如同猎人盯着他的猎物一般。“你看，他可是完美地将你们骗到这里来了呢。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对你说了些什么，才令你心甘情愿地走到圈套里来。莱恩小姐，你以为亚历克斯是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一个无耻之徒，当然如果他是亚历克斯·弗莱德的话。”杰森在哈莉雅特的身后沉声说道。

　　罗格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饱含嘲讽意味的假笑从他的脸上逐渐褪去了。他盯着哈莉雅特那苍白至极的面孔，却是对杰森冷冷地说道：“是啊，如果他是亚历克斯·弗莱德的话。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我才不会……”哈莉雅特轻轻地说，她的声音仍然有点儿发颤，“我才不会……把他的下落告诉你这种混蛋……！”缠在名剑“月华”上的白色布条应声碎裂。

　　罗格唰的一声抽出剑来，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凶狠起来，语调冷若冰霜：“你想用武力解决？啧，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