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27、二十四，地下室

　　“你准备把他们当作诱饵吗？”

　　走在通往地下室的幽暗长廊里，朱莉娅突然平静地问道。她的手里举着银质烛台，烛焰微弱得像是一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

　　亚历克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她的身后。无论走过多少次，他也很难记住这些错综复杂的路线——黄昏旅店的地下仿佛藏着一座庞大无比的迷宫。他自认方向感并不太差，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法独自走到正确的目的地。

　　“或许是因为老爹已经死了，我现在开始逐渐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亚历克斯，我曾经见过你吗？”朱莉娅毫无预兆地停下脚步，害得亚历克斯差点撞到她的背上。“你特意半夜来到这里把我带走，其实是为了救我的命吧。我还记得当你听到我提起我的父亲时，你表现得非常惊讶和愤怒。”

　　“我没打算把他们当作诱饵，”亚历克斯却在回答朱莉娅先前的那个问题，“我们才是那个诱饵。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并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向道斯小姐说出真相，最坏的可能性是她会因此而死。”

　　朱莉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惊讶地重复道：“因此而死？”

　　“她只不过是为了某种目的而被制造出来的人偶而已，然而那个目的正是‘寻找她的兄长亚历克斯’，如果她知道她的兄长已经死了，那么对她来说不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吗？我不知道当初真正的道斯小姐究竟通过何种法则塑造了她，但是会出现这种结果恐怕也在她的预料之中吧。当然，最好的结果就是一切心想事成。”

　　像是想使朱莉娅安心一样，亚历克斯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可惜朱莉娅完全没有看到。

　　“你不知道老爹的存在，那时的惊讶恐怕是你首次在我面前展露出得真实的自己。显而易见，向你隐瞒这个信息的人正是那位菲洛米娜小姐，她是你在亚玟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唯一的消息来源。然而在老爹的授意下，她有意隐瞒了老爹的存在。现在的我已经能够理解老爹的这个选择了，就像那位魔剑士先生所说的那样，他为我们留下了一条后路。”

　　她自顾自地说道，完全没有理会亚历克斯正变得越来越差的脸色。

　　“你在看到‘缄默之间’时的反应非常可疑，我对那些仪器同样略有印象。弗莱德男爵阁下，虽然你总是逃避我的问题，但是我不得不再问你一次，我曾经见过你吗？”

　　亚历克斯迟疑地看着脚下的阴影，他知道朱莉娅没法看清自己现在的表情，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你还真是一个敏锐的人呢，朱莉娅小姐。”

　　“承蒙夸奖。”

　　或许是因为自称没有任何感情的缘故，朱莉娅察觉他人内心情感的敏度和正确率要比常人好上得多，这是因为她能抛开自己的感受来进行理智客观的分析。然而即使如此，身为人类的她仍然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那部分真实，这与她的情感其实没有太多关系。

　　她的真实性格的确非常恶劣，就像亚历克斯曾指出的那样。她能敏锐地觉察到对方内心最为软弱和伤痛的地方，但她并不会因此同情或安慰对方，反而会把它作为武器展开尖刻的言语攻击。

　　“我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会出现行为偏差。这应该与我成长的环境有关。无论你有没有意识到，我都无意对真实的自己进行隐瞒，我对你的求婚也不是什么一时冲动，倒不如说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你是指关于那个什么‘最佳血统’的说法？”

　　亚历克斯没再回答。他们再次开始了沉默的行程，只有阴暗的长廊才知道他们还需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尽头。长廊尽头没关严的门透出了些许亮光，这是非常不寻常的事情。

　　——因为那里原本应该是一间地下室，如果没人的话自然也不会有丝毫光亮。

　　亚历克斯轻轻地拍了拍朱莉娅的肩膀，算是提醒她要小心谨慎，结果换来了老姑娘颇为恼怒的一计眼刀。

　　“……干嘛，你害怕了吗？”

　　亚历克斯夸张地耸了耸肩，压低声音说：“算是吧。”他从朱莉娅的手中接过烛台，然后屈起食指敲了敲门。

　　“请进。”门里侧的某人如是说道。

　　朱莉娅突然开始觉得紧张起来，但是说到底这没有丝毫理由。亚历克斯绝对会将朱莉娅好好地护在身后，这与两人先前的约定与承诺无关，而是因为一个他们全都心知肚明的事实：这不是朱莉娅的战斗。

　　她只不过是偶然地卷进了这场争斗——直到如今，她都强迫自己相信这个想法。不过换个角度来说，能够拥有这种如此自欺欺人的念头，也算得上是她作为一个拥有正常情感的人类的铁证了吧。

　　当初决定在亚玟落户安家的时候，精通神学的亚历克斯·道斯选择了两处地址，后来分别建造了黄昏旅店和曙光旅馆。

　　他在这两栋内部构造大同小异的建筑物里藏了一些东西，然后把曙光旅馆交给他所制作的神眷人偶菲洛米娜管理，自己则住进了黄昏旅店。

　　那天亚历克斯在街上偶遇朱莉娅，本想搭讪的他却发现对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反倒是同样金发碧眸的人偶师一言道破他的身份。回到曙光旅馆后，他被弗莱德公爵叫去商讨接下来的计划，结果得知弗莱德公爵决定派人暗杀黄昏旅店的主人，所派之人正是他的兄长罗格。

　　罗格不仅仅是弗莱德公爵最为钟意的儿子，同时也是一个武艺高超的战士，他的剑术有着亚历克斯终其一生都不可能达到的水准。对于亚历克斯而言，罗格最令人恐惧的不仅仅是他那无人匹敌的剑术，还有他在挥舞利剑时的那副如同孩童般的纯真无邪的神情。

　　亚历克斯自知并非什么善良之辈，但是他对血液有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感，这与他的童年经历不无关系。虽然现在的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划破自己的手指，如果让他像是罗格那样将人砍断手脚，当他看到新鲜的红色血液自人体组织里奔涌而出时，恐怕双手还是会抖得一塌糊涂。

　　说到底他并不具备成为一个领主的资质，即使他的的确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贵族。仅仅因为手上沾染鲜血就会惊慌失措，又如何作为领主来决定成百上千的人民的生死。早已成年的他至今没有自己的封地，与他对自己资质与潜能的判断同样有关。

　　朱莉娅跟在亚历克斯身后，沉默地走进这个秘密的房间。靠近门的木柜里还保留着曾被朱莉娅翻箱倒柜寻找线索时粗糙对待的痕迹，内侧抽屉里的杂物撒了一地。

　　亚历克斯发出了不可置信地惊叫声：“怎么可能是你！？”他的声音太过惨烈，如同正在经受某种严刑拷打一般，引得朱莉娅的心脏同样开始蹦蹦直跳。

　　“为什么不可能是我？”对方气定神闲地反问道，听起来是略显耳熟的女低音。“你可真是大惊小怪，亚历克斯先生。”

　　朱莉娅推了推亚历克斯的后背，后者乖顺地让开道路。坐在沙发上的克莱女性抬头看向朱莉娅，她那曾一度变成黑色的双瞳恢复成了原本的青玉色。

　　“菲洛米娜……？”朱莉娅试探地问道。

　　“不对，”对方干脆利落地否定道，“不是菲洛米娜。是我呦，朱莉娅小姐。”

　　“诶？”

　　拥有菲洛米娜面容的迷之女性不悦地皱起双眉，拖长声调说道：“开始感到迷惑不解了吗？但是我还记得你杀死我的时候，可是没有丝毫犹豫哦。”

　　朱莉娅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起来，冷汗沿着脸颊向下滑落。她的声音颤得厉害，手指死死地扣进掌心。

　　“我杀死你的时候？等等，你是……崔莉？”

　　崔莉·杜姆恩坐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面对惊惧不已的朱莉娅和亚历克斯，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