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21、十九，罪与罚

　　利用暴力手段使俘虏们失去知觉以后，哈莉雅特走到亚历克斯面前，笑得人畜无害地说：“现在我们需要好好谈谈，弗莱德男爵阁下。”

　　亚历克斯不禁皱起眉头，倒也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看了朱莉娅一眼。朱莉娅原本正在计算人数，感觉到亚历克斯的目光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这位男爵大人居然正在征求她的意见！这可真是令她感到不可置信。

　　朱莉娅点了点头，然后靠着重新点燃的篝火席地而坐。就在几分钟前，她在亚历克斯、威尔和杰森这三位男士的帮助下，将夏洛洛的尸体埋葬在溪流下游。哈莉雅特和艾米莉娅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尼尔姐弟蹑手蹑脚地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那东西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哈莉雅特厉声问道，听起来颇有几分蛮不讲理的意味，“我知道你肯定知道！那些负神，他们并不仅仅只是观念上的产物！”

　　朱莉娅从亚历克斯的口中听到过类似的观点，负神是某种“观念上的产物”，是集体信仰的具现化。还有那句带有引导和扭曲功效的宣传语：“负神的力量源于信仰，负神的传说得于信徒。”按照亚历克斯的说法，十二负神体系的诞生显然是由某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才会形成那些如此完整而又广为传颂的神话。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你是莱恩家族的大小姐，自然也该多多少少地知道一点儿内情，又何必特意来问我？”

　　亚历克斯不卑不亢地答道，眼中戏谑的神色转瞬即逝，那双墨色双瞳随即重新化作毫无波澜的古井。哈莉雅特的脸色不由自主地白了几分，声音也略微有些发颤。

　　“所以，就像那个故事一样，裁决之神亚兰德是——”

　　亚历克斯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说：“没错，正是如此。裁决之神亚兰德不仅是莱恩家族的守护神，更曾是莱恩家族的一员。亚兰德的本名叫做亚兰德·莱恩。”

　　他们所谈论的那个故事的流传范围小之又小，以至于在旁倾听两人对话的朱莉娅完全摸不着头脑。亚历克斯状似无意地瞥了朱莉娅一眼，低声补充道：“那个故事，那个关于莉莉丝和亚兰德的爱情故事，其实是在讲述他们成为负神前的人生。”

　　哈莉雅特的眼中闪过了惊恐的神色，欲言又止地看向两旁。杰森站在她的身后，后背倚着一棵古树，沉默地摆弄着手里的瓶瓶罐罐。尼尔姐弟都瞪着闪闪发光的双眼，好奇地盯着忽然面露颓色的亚历克斯。

　　哈莉雅特衰弱地请求道：“我不想听更多的细节了，求你了，弗莱德男爵阁下……”

　　就像亚历克斯曾像朱莉娅科普的那样，负神因为被人加诸各式各样的神话传说，通常都会变得极为矛盾和不稳定，所以才会借由神迹降临之类的方式修正那些矛盾。如果是那些神话传说是人为创造出来的，当它们得到足够多的信仰之后，就会成为足以被世界所承认的事实，那么对于具有独立人格的负神而言，无异于抹杀与重塑人格。

　　仅就这种意义而言，成为负神也即等于死亡。

　　“所以莉莉丝才会憎恨道斯家族，因为她是那个家族为了掌握负神力量的牺牲品。”朱莉娅喃喃地说，心中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伤，这对所有情感都十分微弱的她而言相当罕见，“所以，亚兰德会毁灭召唤他的城市，这是他作为亡者的愤怒以及对于拥有无边贪欲的人类的惩罚。”

　　哈莉雅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这会儿她看起来简直像个特维尔人——他们以雪白的皮肤与锐利的目光闻名于世。

　　——那是神之怒、神之罚。

　　名为规则之物束缚着整个世界。例如朱莉娅的那把匕首，正是铁证。符文蕴含着比魔法更加古老的力量，它们是上一个文明的遗留产物，遵循两道规则发挥效果。其一是术者的意志，若以匕首为例，即是“禁伤生灵，亡者皆杀”；其二是自然守则，只有同时符合两种条件之物才会被认定为“生灵”，它们分别是独立意志和自然诞生，也就是朱莉娅所理解的“活着”。

　　负神同样如此，即使他们是神化的人类，也同样不得不被诸如此类的规则所束缚。即不具有独立意志，也难以称之为“活着”的他们，甚至算不上是会被世界所承认的“生灵”。他们虽然被信徒奉作主神，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可悲的亡者而已。

　　“我想和你们……”亚历克斯摇了摇头，修正了他的说法，“我想雇佣你们这些佣兵。”

　　“我”当然是指亚历克斯自己，“你们”则是指包括哈莉雅特、杰森、尼尔姐弟、威尔和艾米莉娅在内的六名佣兵，这句话与朱莉娅没有半点关系。

　　“如你所见，我的父亲弗莱德公爵正打算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我想尽我所能阻止他。”亚历克斯诚恳地说，却令朱莉娅觉得有些奇怪，毕竟这与他先前的说辞截然不同。不过考虑到迟迟不肯消散的厚重乌云，亚历克斯会改变心意也是情有可原。

　　只是这种说法实在是太狡猾了。

　　哈莉雅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去与杰森交换了一个眼神。朱莉娅抬头看向同样默不作声地威尔和艾米莉娅。

　　“我的父亲亚瑟死了。”她用异常平淡的语气说道。

　　艾米莉娅猛地抬起头来，却是看向了站她身旁的威尔。魔剑士叹了口气，平静地说：“我警告过他，但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他想给我们所有人留下一个机会，尤其是像现在这种情况”

　　“他说自己已经活的足够久了。”朱莉娅背诵着她在笔记本上看到的话，“当年因为嫉妒和懦弱，既不愿意接受命运，也不敢作出反抗，所以只能选择逃跑。如今在命运主神的指引下，他已经能够坦荡地面对迟来五十年的死亡。真是个笨蛋。”在结尾，她加上了自己的评语。

　　威尔再次叹了口气，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艾米莉娅的碧色双眸中闪动着茫然和无助的光芒。这时朱莉娅才突然想起，身为人偶的艾米莉娅用了整整五十年来寻找兄长，但她已经再没有机会找到他了。

　　而这使她不禁想起了写在那个笔记本上字迹凌乱的最后一句话：

　　“罪是懦弱，罚是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