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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亚历克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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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大路一路向南,亚历克斯和朱莉娅渐渐走进一片荒原。正午的太阳仍然不见踪影,乌云使得天空阴沉得如同午夜提前降临。马蹄在刚刚下过雨的湿泥地上有点儿打滑,所以他们走得非常非常的慢——而这,显然加剧了亚历克斯心中的烦躁不安。
亚玟附近没有小村庄,离它最近的城镇就是凡赛。这个季节属于贸易和旅游的淡季,旅店时常会出现门可罗雀的悲惨情况,路上自然也是人烟稀少。亚历克斯在城门附近的马驿买了两匹小马,朱莉娅默默地帮他把行李系到马的身上。
这位金发碧眸的老姑娘在养父身亡的那间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些东西——一些笔记,它们当中一部分写着老亚瑟的字迹,另一部分则是古老的手抄本,由粗糙的黄色纸张和复杂难懂的古体字组成。朱莉娅并不确定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将这些笔记的存在告诉亚历克斯,纠结了几分钟后,她决定过段时间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要去哪里?”朱莉娅发问道。现在可是理所应当的拷问时间。
“哪里都行,”亚历克斯简略地回答道,思考了一小会儿后,又补充道,“只要远离亚玟,哪里都行。”
朱莉娅露出了明显的假笑,干巴巴地问道:“‘只要远离亚玟’,为什么?”
亚历克斯说:“因为我还没准备好为这场战争牺牲自己,我想这个理由已经足够充分了。这会降低我在你心中的评价吗?”
“当然不会,”朱莉娅立刻说,“你在我心中早就一文不值啦,亲爱的男爵大人。”
“愿裁决之神亚兰德保佑你的伶牙俐齿,亲爱的朱莉娅小姐。”亚历克斯回以假笑,毫无诚意地为她祈祷道。
她能猜出那句话的具体含义——“我还没准备好为这场战争牺牲自己”。她还记得菲洛米娜对他说过:“我的女儿可是为你而死。”显然,作为弗莱德家族本家最小的成员,亚历克斯才是那个真正的祭品。
朱莉娅觉得自己没法因此责怪他,如果他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那么这又有什么错呢?至于不去提醒其他人,与其说是善良与否的问题,倒不如说是为了保持低调,而这只是为了确保悄无声息地离开亚玟的前提之一。
可是,这也并不代表朱莉娅认同这种做法。她真的完全没法理解弗莱德家族,没法理解这个疯狂的家族里的任意成员。
他们在昏暗阴冷的荒原上走了一个下午,中间停下过两次,让马儿休息一下。直到四周真的黑得彻底时,他们知道已经真正迎来了夜晚。他们发现自己没法继续前进时,便停下安营扎寨。好消息是,朱莉娅的包裹中有一顶简易帐篷,那是先前不知哪位旅客留下的行李。亚历克斯支帐篷的手艺堪称娴熟,他在朱莉娅的帮助下迅速的支好了帐篷。坏消息是,他们只有一顶帐篷。
“我们应该轮流守夜,”朱莉娅说,“谁知道这里晚上会出现什么鬼东西。”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我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什么动物,但我听说这里晚上常常会有饥饿的狼群出没。不过现在的话,我想那些聪明的动物可能更宁愿饿着肚子,也要尽量躲得远远的。”
他在帐篷附近升起篝火,干枯的细草正在石头围成的圆圈里劈啪作响,火焰明明灭灭,随着晚风瑟瑟发抖。马匹在火焰可以照到的地方不安地睡着,偶尔发出像是呼噜一样的响鼻声。
干面包又涩又硬,就算夹着烤熟的培根肉也没能让它的味道好上几分。葡萄酒是黄昏旅店为数不多的存货,在接连几天看着佣兵们用葡萄酒把自己灌醉以后,朱莉娅并不介意给自己倒上小半杯。作为一个酒鬼,老亚瑟从没干过诸如耍酒疯之类的蠢事,这让朱莉娅自己喝起酒来同样毫无顾忌——多谢父亲的好榜样。亚历克斯倒是完全没碰那些酒水,就像他的说法那样:“就算不用守夜,我们两个中总得有一个保持清醒。”
临近午夜的时候,朱莉娅爬出帐篷,从行李包里翻出写有亚瑟字迹的笔记,借着半明半暗的火焰翻看起来。她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如果不尽早看完这些笔记,她恐怕将会错失许多重要的信息。这种不安的想法在她的脑海里不停地转来转去,搅得她完全没有了睡意。
字迹潦草模糊,在火光下更是难以辨认。朱莉娅不禁皱起眉头,试着分辨那些纠缠不清的字母和标点符号。它的内容比看起来要少得多,这与老亚瑟到后半部分时越来越大的字不无关系。
朱莉娅伸手捏捏自己皱在一起的鼻梁,将看过的笔记本顺手碰到篝火中。泛黄的书页很快便燃成了灰色的灰烬。
“这可真是……浪费。”亚历克斯不知何时坐在她的身旁,这会儿盯着火焰淡淡地说,“无意冒犯,你烧东西的手艺很是不错。”
“比不上你摆弄帐篷的手艺,尊贵的男爵大人。”朱莉娅反唇相讥道,继续看手中的第二本笔记。
亚历克斯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篝火发起呆来。朱莉娅把所有的笔记本都看完后,也加入到了发呆的队伍里。
“我的父亲,弗莱德公爵领的领主弗莱德公爵大人,他的全名叫做狄戎·亚历山大·弗莱德。”亚历克斯突然说道。
朱莉娅愣了一下,说:“那他想必非常爱你,所以才会用他的中间名作为你的名字。”
亚历克斯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冷冷地说:“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听说过那个金发碧眸的人偶师的全名吗?她的全名叫做艾米莉娅·亚历山德拉·道斯,你明白了吗?他们或许具有血缘关系。”
朱莉娅不禁愣了一下:“你刚才说,‘他们’……?”
亚历克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朱莉娅继续调动自己濒临灭亡的脑细胞,苦思冥想,最后试探地问:“血缘关系又能证明什么?”
亚历克斯无奈地说:“你还记得昨天晚上道斯出手阻拦我带你离开吗?”
朱莉娅当然记得,她还记得每个细节,包括细剑出鞘的金属声和艾米莉娅脸上那惊讶的神情。“所以?你认为艾米莉娅小姐她……对我……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当然,不过恐怕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究竟想要对你做些什么。如果我猜得不错,你的养父之所以会收养你恐怕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亚历克斯回头飞快地瞥了朱莉娅一眼,而这使她想起了他们在黄昏旅店门口的那次初遇。“你并不是从没怀疑过这些,不是吗?”
朱莉娅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叹息道:“我当然怀疑过这些,不止一次。”
她当然怀疑这些,但她从来都是止步于怀疑。如果说好奇心是支持朱莉娅对于世界进行探索的动力,那么毫无理由的猜忌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人生大敌。
“就算你知道更多的事,你也不会再告诉我什么了,对吗?”朱莉娅温和地问道,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亚历克斯点了点头:“就让我多少留点儿神秘感吧,朱莉娅小姐。”
最后一根枯黄的枝叶呲啦一声熄灭了。亚历克斯站起身来,一脚踩灭仍然隐约冒着红光的灰黑色余烬。他收起帐篷的手法与支帐篷时同样熟练,很快便将它折叠成了背包大小。
他将马儿叫醒,把行李重新系到它们身上,然后回过头来用目光示意朱莉娅。
朱莉娅不解地歪了歪头:“什么?”
“我们必须不停地移动才行,父亲大人的亲随中不乏擅长追踪的高手。不过我想会主动请缨的人恐怕会是我的那位罗格兄长大人,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他的女儿的死负有责任。”亚历克斯平静地说,“即使这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朱莉娅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是想问你这个。不知为何,我现在完全没有危机感。你想知道原因吗?事先说明,情报共享,公平交换。”
面对朱莉娅这多多少少带有几分挑衅成分的宣言,亚历克斯难得地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哦?那我绝对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