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莉莉丝的人偶》忘川·逝水流年

10、九，明日之日

　　朱莉娅和亚历克斯在黄昏旅店的地下室里找到了老亚瑟的尸体。

　　黄昏旅店的外表看起来与平时无异，无论是谁经过门前也不会特意停下脚步来多看两眼。亚历克斯推开门时，风铃一如往常叮叮咚咚响个不停。一楼大厅暗得吓人，这与窗前沉重的灰褐色窗帘不无关系，亚历克斯盯着窗帘看了许久，才终于看出问题了。

　　他还记得自己曾在这里看到横七竖八躺满地面的佣兵们，相比之下现在简直干净得有些令人觉得不可思议，而这使他不禁用复杂的目光看向朱莉娅，同时不得不咬紧牙关抑制着开口询问的冲动。他沉默地跟在金发女孩身后穿过几条长廊，然后踏上通往地下室的褐色木制楼梯。黄昏旅店的内部构造与曙光旅馆惊人地相似，就连年久失修的木头扶手所发出吱嘎声也同样如出一辙。它们都是有着秘密地下室的独立建筑，走廊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一样。

　　所以她才绝对不会迷路——亚历克斯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的脑袋现在疼得厉害，眼前不时飘过一团黑影，但他此刻完全没有功夫去理会它们。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将老亚瑟的尸身抬到一楼。

　　朱莉娅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一把镀银的老钥匙，吧嗒一声打开了黄昏旅店的后门。

　　那里立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墓碑。

　　“这是我的妈妈。”朱莉娅抚着墓碑说道。

　　亚历克斯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觉得脊背后方猛地窜过一阵寒意。老亚瑟遗体的神情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那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他并不是从没有见过尸体，但他从没见过这种如此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诡秘笑容。

　　他在墓碑旁用厨房里的铁铲挖出一个深坑。朱莉娅并不在意棺木存在与否，只是神色呆然地站在尸体旁边。亚历克斯简直一秒钟都不想多呆。

　　他在抬着尸体穿过长廊时曾经悄悄地观察过它。没有外伤，他不知道亚瑟的死因究竟是什么。那间阴气森森的地下室里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提示。那些隶属于绿蔷薇佣兵团的讨厌鬼佣兵们也全都失去了踪影，就好像他们从没来过一样。

　　天空低得不能再低，灰黑色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人们头顶，秋风如同冰刃一般寒冷刺骨。他们将老亚瑟埋葬在黄昏旅店后侧的黄褐色土地下方，并用木头做了一个简易的墓碑。朱莉娅用匕首在木质墓碑上刻下亚瑟的真正姓名——亚历克斯·道斯。

　　“我猜他或许真的不太喜欢这个名字……”亚历克斯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个名字，低声喃喃自语。朱莉娅蹲在墓碑前，回头看了亚历克斯一眼。

　　“我知道哦。”朱莉娅异常轻快地说。她把那把匕首塞到衣袖里面，然后站起身来转身面向亚历克斯。“亚历克斯大人我们走吧。”

　　“走……去哪儿？”

　　朱莉娅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亚历克斯对此同样保持沉默，他能猜出看到这种诡异的气氛背后的原因。他对朱莉娅此人还有些许兴趣，而这或许正是使他现在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至少这位金发碧眸的老姑娘没再像是先前那样毫无预兆地开始哭泣，这让亚历克斯觉得安心不少。

　　“其实我并没有非常伤心。”当他们再次一前一后走进那道如同迷宫一般的地下长廊时，朱莉娅突然轻声说道。她的双手攥得死紧，关节泛白，右手食指的根部缠着一条银白色的细链，上面挂着一枚刻有双蛇图案的灰色硬币。

　　“那个硬币……”亚历克斯轻轻地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问道，“那是命运之神的纹章吗？”

　　朱莉娅无声地点了点头。她还记得她曾见过这个图案，那时它被印在那位人偶师的黑色手套上面，那些佣兵们现在到底又在什么地方呢？此时此刻，整个黄昏旅店都是如此得干净有序，仿佛那些佣兵从来都不曾存在。

　　“你认为我家老爹还记恨道斯家族？”

　　“他从没对你提起过他的家族，不是吗？”

　　朱莉娅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好吧，现在我想我已经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啦。”

　　他们都没再说话，沉默如同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朱莉娅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即使如此，她仍然咬紧牙关闭口不言。她的右手依然死死地攥着那枚硬币，银白色的金属细链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深红色的印记。

　　“我想……”她想像是她的养父那样痛恨那个家族，“我想……啧，我不该考虑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不，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不可能。”亚历克斯淡淡地否决道，“为了证明我的观点——朱莉娅小姐，你听说过‘明日之日’吗？”

　　“‘明日之日’……你是指那个‘强制征兆计划’吗？”

　　亚历克斯停下了脚步。他们这会儿正现在黑得吓人的地下长廊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朱莉娅手中的银质烛台。烛光摇曳，黑发黑眸的年轻男爵将自己的神情恰到好处地藏在灰暗的阴影中。

　　“你果然是事件相关者……这也就是促使你开始怀疑你自己的原因吗？”

　　朱莉娅点了点头：“鉴于道斯家族的神眷者有着如此好用的能力，还有老爹这些年在对待我时的态度。我只记得自己小时候曾经被人拐卖，还曾独自一个人在街上流浪，直到我遇到了老爹。在我关于童年的记忆中有着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现在想来大概是老爹动的手脚。”

　　亚历克斯同样点了点头，低声喃喃道：“或许这也正是艾米莉娅他们选择这家旅店作为落脚点的原因，那些嗅觉灵敏的恶犬……”

　　朱莉娅不太确定自己关于“明日之日”的记忆究竟源自哪里，鉴于亚瑟现在已经死了，她也就完全失去了可以询问的对象。

　　——等等，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以询问的人。

　　“那么，亚历克斯大人，”朱莉娅咳了一声，转身面向亚历克斯，压低声音问道，“您又是从何得知这个绝密计划的呢？”

　　亚历克斯愣了一下，苦笑道：“傻丫头，这个世界有种势力叫做‘家族’，你不是刚刚还在试着理解这种存在吗？”

　　“你才是傻瓜呢，男爵大人。所以道斯家族究竟有没有参与这个计划？”

　　亚历克斯耐心地解释道：“这可是发生二十年前的事，而道斯家族的确在五十年前就已经彻底毁灭了哦。”

　　朱莉娅失望的眨了眨眼：“那就是没关系喽？”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谁而感到失望。

　　“‘明日之日’与道斯家族显然毫无关系，但是你的父亲恐怕是知情人，所以才会收养了你。你既然知道‘明日之日’的全名叫做‘强制征兆计划’，那你总该能够理解‘征兆’这个词吧？”

　　“……我猜不是我所想到的那个意思。”

　　“我也希望不是。”亚历克斯低头冲朱莉娅笑了笑，声音中带着某种莫名的失落与歉意，“对我而言真是意外之喜呢，朱莉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