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簪兰

6、第五章 韩六指

　　尽管她曾经很看不起这里军医的医术，甚至很不客气地嘲笑过，但她不是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医生，想想，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资格否定军医的努力。任何技术的进步都不是一夕之间就能飞跃的，即便能带来革命，也应该认可每个人在领域里认真的贡献，何况是没用处的自己。
　　韩成慧带给她的完全是西医的理念，所以她面前的中医的确是蒙着那遮蔽美丽容颜的纱，充满魔力与神秘。她想要进一步了解它，当然，咳咳，也想了解与它有密切关系的那个人。
　　她在韩成慧那19寸的小屏幕上看过太多的悲欢离合，后来又因为一个悲欢离合而误遭了雷劈，她觉得这足以熄灭她心中任何蠢蠢欲动的小火苗。被异性吸引，这虽是基因写在宿命本子上的第一条法则，但现代科学已经证明，它并不是不可战胜的。或许她这时的心里更近于把第一眼看到的人当成妈妈的小鹅，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可以靠近。
　　她状似无意地小心打听着关于覃清冉的信息。因为不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条条问，他又不是个好闲磕牙的人，她几乎没得到什么情况。而且每次她稍微聊点儿别的，仿佛就看到同在医帐里打杂的秦诚的耳朵便竖起来了（她总觉得这个词用的有问题，人的耳朵难道不是一直竖着吗？）。她只好又转到天气之类的话题上去。
　　好几次在给伤兵们讲故事时，她都瞟到覃清冉站在医帐边上淡淡地笑。
　　她用力梳紧头发，绾成发髻，心想，哪怕进一步也好。
　　她寻了个机会与覃清冉说想学医，他似乎很意外，有些犹豫。她本没盼望覃清冉会一下子就答应，可他眼里的闪烁还是有些伤了她。
　　虽然覃清冉后来答应了她，但她真正学起来，却是从认字开始。也许是每日甚忙，他带教不教，她的学业进展缓慢。
　　一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她明白，笑容后面也可以跟着疏离。

　　她从覃清冉的帐里退出，一路踩着自己的影子，有些寂寥。
　　虽然每天坚持着，不代表不难受。人在坚强的背后，总有软弱的时候。
　　叹口气，看看天上又大又圆又皎洁的月亮，心里被茫然充溢着，胀胀的，酸酸的。她体会到了韩成慧不被父母接受的感觉。人是群居动物，总希望可以被谁认可接纳，哪怕只是个小小的圈子。
　　可大半年过去了，她仍是被排除在外的人。那些不知道她情况的人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肯定也会像这些知道的人的态度一样吧。
　　变成“人”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好好品尝，就被扔进了笼子里。现在，也还在。
　　跺跺脚，蹲下，捡了个小枝子在地上划拉，写学过的字，画天上的月亮。
　　其实月亮也挺可怜，孤零零地一个挂在天上。虽然有星星、云彩的陪伴，可他们是月亮的那个圈儿吗？他们听得懂月亮的话吗？不过月亮好像并不介意，一会儿圆，一会儿弯，倒和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上亿年了，也没倦。
　　她挪挪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月亮，傻傻地对着它们笑。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有力的声音问道。
　　“啊？”她抬头，一个人穿着便装，背对着光线站在面前，只觉他很高大。“没做什么，画画而已。”
　　“画画？”他弯下腰仔细看着，“你画的是什么？”
　　“它！”她用手指指月亮。
　　他扭头看向她指的方向，“月亮？你画的是月亮？”
　　“对。月亮。”她低下头，继续画着。
　　“为什么画月亮？”
　　“给它找个伴儿。”她顿了顿，“其实——别的我也不会画。”
　　他蹲下，看看地上的月亮，问道：“你家里没有兄弟吗？”
　　她摇摇头，“没有。”
　　“朋友？”
　　“没有。”
　　“心中思念的人呢？”
　　她抬头看了看他，月光下他的脸有些朦胧，“没有。”
　　“你多大了？”
　　“我？”想起第一次她被审讯时也被问过这个问题。她的犹豫还加深了审讯者对她的怀疑。只记着被韩成慧买回大概有四年，可自己被生产出来有多长时间她却不知道。打量着身高、面容，又想了想自己编的故事和古代的情况，报了一个岁数。“二十。”
　　“二十？你娘没给你说个媳妇？”
　　她一愣，想起身上男子的装扮，“家太穷，没人嫁。”
　　“别担心，好好表现，立了功，领了赏，自然会有姑娘愿意嫁给你。”他鼓励道。
　　她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又说道：“哪那么容易？在这儿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你叫什么名字？在谁手下？”
　　她低着头，又在地上乱画起来，“我叫韩六指，”第一次审讯期间她还光着脚，低头看见自己的脚趾头，想起韩成慧给她换衣服时常会叫她“六趾儿”，就随口这么应了，不过将脚趾头换成了手指头，“在医帐打杂。”
　　“韩六指？在医帐打杂？”他慢慢地念着，倏地站起来，转身走了。
　　她看着他的背影，垂下头，接着画她的月亮，“看，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