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簪兰

5、第四章 覃清冉

　　她自从成了天怡国人已有月余。先是被关了一阵子，经了几场审讯，又被关了一阵子，又经了几场审讯，再被关了一阵子，她就被放出来了。依命令换上男装，被指派在医帐旁边每天洗各种脏东西。她也知道自己虽然行动不怎么受限制，但其实身边一直有人监视。她一点儿都不怕，反正她根本不是什么奸细，盯也白盯。
　　她想象着自己为一家军医院打工，每天用劳力换回自己的吃住，虽然疲累，但也没什么可郁闷的。
　　不管怎样，她现在是活的，是可以拥有真正生活的“人”。
　　这点很重要。
　　唯一让她难过的是，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比现代差太多。
　　她的老板，也就是把她买回来的那个人——蒙娜丽莎的梦想内衣服饰店的拥有者韩成慧（其实她不姓韩，也不叫成慧，因父母嫌她卖内衣，不上台面，她就依着喜欢的韩国明星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平时这么叫着，回家时和在身份证上才叫本名。反正这个时代兴“马甲”嘛）——每天在看韩剧之外就是看各种医学刊物，她不都懂，多数时候迷糊着，只是这样多少能弥补一下她未能考上医学院的遗憾。没客人的时候，只要她能从电视剧的泥淖中拔出来，她就拿着期刊大声读，仿佛是在答辩官面前宣读自己的论文一样。
　　所以她也就从韩成慧处听说了好多种医疗新名词。
　　但那些在这儿都没用。
　　她每天只看到黑糊糊的草药，听到一声紧似一声的痛苦呻吟，见到一滩又一滩的血。
　　她只能用力地搓洗手里的东西，尽力让它们干净一些，也许伤兵们就能少受点儿罪，也发泄一些沉沉压在心头的无力感。
　　若提前干完了手里的活，她就跑到医帐内，给伤兵们喂喂汤水。如果有伤兵实在疼得厉害，她就想办法逗他们笑，给他们讲故事，转移他们的注意。伤兵们多是十几二十岁，正是发梦的年纪，缠绵的爱情同样能打动他们的心。这一点似乎古今中外通用。韩成慧在疯追韩剧之外也看些“狄仁杰”什么的，各种科幻怪兽也常在眼前耀武扬威，那些年岁大些的老兵倒也不缺故事听。时间长了，她反比覃清冉更被伤兵们盼望。
　　覃清冉是这里的军医，嗯，其实，说军医不太确切。他并不是雍国——也就是她现在所在的国家——军队的人，他是主帅的密友，因了主帅的力邀，才随了军做个军医。但他坚持不肯入军籍，虽与制度不合，但因主帅默许，这事儿也就这么着了。起先军医们并不服他，想他一江湖野郎中怎与这些正规大夫相比？但行家里手自然能看出道行高低，因此他虽无军阶，军医们倒也服他，尊他为头。
　　覃清冉人如其名，人很飘逸，不论是样貌，还是个性。他做什么都很镇定，淡淡的似局外人一般。即便面对一浑身是血、断胳膊断腿、一直高分贝嚎叫着的人，腹部还开了个大口子，肠子正涌出来，他也没有一丝慌乱，做事依然有条不紊。她不知他是生下来就这般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还是看多了生死才变得这般冷硬，但这样的性格显然很适合当大夫。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些庆幸他不是主帅。
　　一开始，她十分看不起这落后的“野战医院”。时间长了，她慢慢地接受了覃清冉的医术。想着这个人在这种条件下还能做到一些似乎根本做不到的事，鄙夷渐渐变成了尊敬。原先看在眼里是左的事情现在缓缓回右了。
　　她发现，医帐里每次守不住一个人的生命时，覃清冉的帐篷里就彻夜亮着灯。第二天，覃清冉的眼睛布满血丝，可他仍然冷静地医治伤兵，拔箭割肉手一如既往地不抖。
　　起先在覃清冉面前时，她总是有点儿尴尬。不知主帅出于什么目的始终将她留在军营，而军营中有女人到底不方便，她就被命令扮成男人。而在看了她的膝盖并示范怎样涂抹跌打药油后，覃清冉给了她一个小布包。她落落大方地当着覃清冉的面打开布包后，即便眼前是医者，她的脸还是红了。布包里除了两块缠胸用的长布外，还有几条古代妇女用的“卫生巾”。
　　韩成慧的店里也常来男顾客，并且人家还堂而皇之地大声讨论着内衣的性感程度、质地还有手感。她觉得这个还是私密一点好。每每看到电视上的广告里那晃来晃去的“丰满部位”，心中总有不适感产生，好像在看三级片一样。尽管自己的功用就是用“丰满部位”展示那几块小小的不是让自己产生愉悦就是让他人产生愉悦的布料，她仍是害羞而惶恐的。只不过那时她的脸不会红，而现在能了。
　　她知道覃清冉的身上很可能带着监视她的任务，每次看到他的时候她总想从他身上看出些端倪来，好借机印证自己的猜想，并嘲笑他们演技的拙劣。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编的故事很烂，难以取信于人。先前还想着再说点儿什么将谎撒得圆满些，但后来她想明白了，无论理由有多么无懈可击，她这样诡异地出现就是疑点，索性不去耗费如此难以得到的真实的脑细胞。他们想查，实在也没处下手，反正她的确没有敌意就是了。难看的眼线总比吓人的烟熏妆容易让人接受点儿吧。
　　只是她犀利挑衅的眼神并没获得拍马冲锋的机会。换上男装后，她在覃清冉的眼里仿佛就失了特性。他平静地与她说话，平静地与她对视，平静地让她做这做那，平静地给她安排了一处相对安静的一个人住的帐篷，平静地悄悄拨给她一些未配发的东西。当她语含讥讽时，他只是看看她，平静地略过那些带刺儿的话。当一阵狂风无论怎样都吹不起一丝儿风浪时，狂风也只能泄成平静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