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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展昭再一次独自走在路上。

      这一次,他的手里什么都没有,身上也什么都没有。

      他的包袱放在马背上。现在马不见了,包袱自然也跟着不见了。

      所以他必须得把马找回来。

      幸好刚刚下过雪。

      从雪地上走过的人,总会留下足迹。

      马也一样。

      除非这马像武林高手一样,练过“踏雪无痕”的轻功。

      展昭确信,他的马不会轻功。

      所以他跟着雪上的马蹄印迹走,一直走到野外的一片树林里。

      青骢马正在啃着一丛冬青上的叶子。

      展昭笑了起来,道:“你怎么自己跑到这里来了?”

      如果有别人在这里,听到他居然跟一匹马说话,一定认为他是个疯子。

      或者会有人说他孤独,因为孤独的人才会去跟一匹马说话。

      然而展昭并不孤独。

      他有家,有亲人,也有朋友。

      他的朋友可能好几年都不会见一次面,但见到的时候仍然熟络得像昨天夜里才刚刚一起小酌过。

      他一直是快乐的,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快乐,才能把这快乐带给其他人。

      他也对这天地间的一切生命充满了尊重。

      对他来说,一个成人,一个孩子,或者一匹马,都值得尊重。

      而这个时候青骢马就像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打了个响鼻。

      展昭点点头,道:“是我不好,自己去跟人打架,把你丢在雪地里不管。但是你也不该一声不吭就走了呀!”

      青骢马仿佛听懂了似的,慢慢走到他跟前,用前额蹭了蹭他的手。

      展昭却抬起头,朝天上望了望,道:“今天没法再赶路了,我们还回镇上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往树林外面走去,也不拉马缰。那马却老老实实地跟在他后面。

      展昭又回到了城隍庙。

      镇子虽小,但也有客栈。可是展昭现在没有钱。

      他的钱已全都送给了逃荒的那群人,自己身上连一文也没有。

      要不是包袱里还有干粮,他简直就连饭也吃不成。

      他本不是贫苦的出身,他家在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士绅,他自己更是从小受着父兄呵护长大的。

      其实能让孩子拜师习武的家庭,通常都比较富庶。读书人则多数出身寒门。

      俗话说的“穷文富武”,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对于这种漂泊天涯,餐风饮露的生活,展昭似是丝毫也不觉得难过。他一个人待在这座早已没有了香火、又黑又破的城隍庙里,就如同身在繁华的县城里最大最舒适的客栈上房一样自在轻松。

      他点起了神龛前的残烛,把供桌拉过来擦干净,就和衣躺在上面,又把包袱当作枕头枕在头下。

      在这么简陋的环境里,他居然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十分安祥。

      一阵风从窗缝中刮进来,在屋内不断地盘旋着。

      蜡烛“噗”的一声熄灭了。

      ※  ※  ※

      倾盆大雨。

      像是天河决了个口子,雨水就这么哗啦啦地倾泻下来,重重地砸在地面上。溅起的水变成白茫茫的雾气,弥漫在天地间。

      然而,并没有意料之中那爆裂般的雨声,一切静谧得如同最深的夜。

      展昭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

      本以为在这样的雨中,不出片刻全身就会淋湿,然而他穿过那连接天地的厚重雨帘时,身上却一点水迹也没有沾到。

      展昭奇怪地低下头去,看着雨水像无数银白的、断线的珠子一样不断落在脚边,可他的靴子、他的衣服还是干干的。他尝试着伸手去接半空中的雨滴,谁知手指竟毫无阻碍地从雨幕中穿了过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展昭有些茫然地四下环顾着,一个白色的影子跳进他的视线。

      展昭第一眼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就觉得仿佛有一种悲凉的感情从心底里升起来。这种悲凉充斥在整个天地之间,沉甸甸地压在每一滴雨珠上。这一场通天彻地的雨,像是只为了那一个身影而降下。

      展昭不由自主地向那个身影走了过去。

      背影。

      白衣已完全湿透。

      但那个身影还是一动不动。

      “你是谁?”

      展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接着,他从梦中惊醒。

      ※  ※  ※

      展昭刚刚睁眼,就听到一个有些粗砺的嗓音在耳边道:“别动!”

      屋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此时仍是深夜。

      展昭没有动。

      有什么东西冰冷地贴在他脖子上。

      行走江湖的展昭自然知道,那是一把刀。

      能架在人脖子上的刀,绝不会不锋利。

      展昭突然在黑暗中笑了笑,道:“你们想干什么?”

      那嗓音显然就是持刀人的。他没有看见展昭笑,却听出他的声音轻松自如,像是根本没把架在脖子上的刀放在心上。

      于是那嗓音就顿了一顿。

      在这一顿之间,那嗓音又意识到了一件事。

      展昭对他说的是“你们”。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听出在场的不止他一个?为什么面对这样凶险的处境仍然毫不在意?

      持刀的手只是迟疑了一下,猛然间就像被铁钳钳住一般,再也无法移动一丝一厘。那嗓音觉得不妙,正要出声示警的时候,又听到黑暗中传来“铛啷”、“铛啷”的声音。

      三声。

      跟着,他自己的手指一麻,刀也落了下去。

      刀口下本来应该是展昭的咽喉,但他这刀落下去,却发出坚硬沉闷的一声响,像是砍在了木头之类的东西上。

      屋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持刀的人看到展昭举着神龛前的烛台,悠然甩熄了手中的火摺子。

      “你们想干什么?”

      展昭笑微微地看着面前的四个人,把方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离展昭最近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当然就是刚才持刀架在他脖子上的人。

      刀就落在供桌上,方才展昭躺过的地方。

      持刀的汉子还是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展昭能够赤手空拳就夺下他手里的刀。而他另外三个同伴的刀,又是怎么落在地上的。

      他几乎已想破了头,还是没有想明白。

      展昭却还笑着,望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持刀的汉子终于意识到,展昭是在等他的回答。

      他并不想回答,可是这种情形下,他不得不回答。

      于是他悻悻地道:“我们……兄弟们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官人借几文。既然官人不肯,那就算了。”

      说完之后他又有些得意,因为这话说得好像很平常,很随和。只听到这句话的人一定想不到他们是拿着刀来“借”钱的。

      他觉得展昭听了他这么说话,说不定会生气。

      虽然这时他已知道,他们四个人的武功加在一起也不是展昭的对手,惹展昭生气决不能算是个好主意。

      实际上这主意简直糟透了。

      但他却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这个被刀架在脖子上还神态自若的年轻人,会不会露出愤怒的表情。

      结果令他很失望,又很庆幸。

      展昭居然还是那么温和地笑着,然后道:“我不是不肯,只是我也没有钱。”

      他居然像是在解释,对这四个试图持刀打劫他的人解释。

      持刀的汉子脸色已发白。他发现展昭没有生气,他自己却已气得不行。

      他几乎忘了要打劫的人是他,而险些被劫的人才是展昭。

      因此他大声道:“官人如此身手,就算不肯,我们兄弟也奈何不得。为什么还要出言挖苦!”

      展昭静静地望了他一眼,就走到供桌旁,把当作枕头的包袱打开。

      包袱里有几件衣服,两三个像是装着药的瓷瓶,一束简便的纸笔,一小包干粮和装水的皮袋,最底下是一把连鞘长剑。

      唯独没有钱。一文也没有。

      持刀的汉子已看得有些发愣,却又听见展昭说道:“你看,我没有骗你,我是真没有钱。”

      他的语气很诚恳,就像是在对前来借钱的老朋友表示歉意。

      持刀的汉子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练什么高深的内功。

      然后他喘着粗气道:“好!那兄弟们就告辞了!”

      说完连刀也不拿,一扭头就往门外走,像是在这屋里多待一刻都会憋死似的。

      另外三个人一直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们,这时见持刀的汉子要走,也都跟着往外走。

      然而展昭突然在他们身后缓缓开口道:“请等一等。”

      他的声音不高,语气也没有威胁的意味,四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仿佛听到的是必须遵从的命令。

      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展昭想拦,他们谁也走不了。

      持刀的汉子猛地一跳,转过身来,瞪着展昭道:“官人还有什么吩咐?是不是要拿我们兄弟送官?”

      展昭笑了笑,道:“我也是走江湖的人。这样的事遇到的虽不多,可也不少,不大想惊动官府。”

      持刀的汉子想起他包袱里那把剑,心里一惊,道:“那你是想跟我们动手过招?”

      展昭似乎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一个呵欠,脸上竟有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摇头道:“这大半夜的,我现在只想睡觉,不想打架。”

      持刀的汉子拼命忍着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展昭道:“你们有没有钱?能不能借我一些?”

      这一下不光持刀的汉子,就连后面三个人也一齐张大了嘴巴,死死地盯着展昭,好像他脸上突然开出一朵花来似的。

      持刀的汉子过了半晌才道:“你、你说什么?”

      展昭道:“我想找你借钱。”

      持刀的汉子叫道:“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是不是在开玩笑!”

      展昭道:“我没有毛病,也不是开玩笑。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身上一文都没有,连客栈也住不起,只好睡在这里。再过几天就连饭也吃不上了。”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诚恳,连持刀的汉子也不由自主地生出些同情来,顿了一顿才道:“你……你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暂时当了应急的么?”

      展昭道:“我的东西你刚才都看见了。你说我是当衣服还是当宝剑?”

      持刀的汉子一时语塞。这样冷的天气,他自然不能出主意叫人当衣服。既然展昭是走江湖的人,宝剑还要用来防身,也不能当。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已经开始认真地替展昭打算起来了。

      沉默了片刻,持刀的汉子眼睛突然一亮,指着展昭腰间道:“你不是还有这个嘛!”

      展昭低头看了一眼挂在腰上的那块玉佩,摇头道:“这个不能当。”

      持刀的汉子怔了怔,道:“为什么?”

      展昭道:“因为这是别人送的。我不能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持刀的汉子吃吃地笑起来,道:“是个小娘子送的吧?”

      展昭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道:“不是,就是寻常的朋友。”

      持刀的汉子道:“你别装了,寻常朋友哪会送这样的东西!你那小娘子名字里可是有个‘琳’字?”

      展昭一愣,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持刀的汉子笑道:“你看,这么快就露相了!不瞒你说,哥哥我在绿林道上也是有名的‘火眼老王’,从没看错过!你这小哥功夫虽好,这种事上头还嫩得紧哩!”

      展昭听得莫名其妙,随手摘下玉佩仔细端详,果然见一面雕着鹿衔灵芝,另一面正是刻了一个“琳”字,不由得思索起来。

      持刀的汉子见他不说话,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罢了,看你着实舍不得这东西,必然是定情信物。就算哥哥我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说完,就从怀里掏出钱袋来,塞在展昭手里。

      展昭似也没想到他这样豪爽,拱手笑道:“那就多谢王大哥了。”

      持刀的汉子竟觉得心情舒畅了许多,摆手道:“谢什么?都是走江湖的,都不容易!”说着就迈步往外走。他连步子都比方才大了些。

      谁知刚走了两步,就“咔嚓”踩上了什么东西。他低下头,看见脚下踩着的竟是一枝半尺长的小箭。

      袖箭。

      持刀的汉子一惊,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但他还没开口,又听见展昭道:“还没有请教王大哥和这几位大哥的大名。”

      持刀的汉子眨了眨眼道:“你问我们名姓,难道还要还钱不成?”

      展昭却认真地点头道:“既然是借的,当然得还。”

      持刀的汉子道:“不用还了。”

      展昭踌躇道:“这怎么行?”

      持刀的汉子道:“都是朋友,说什么还不还的!”

      展昭道:“朋友?”

      持刀的汉子道:“对,你跟我,跟我们兄弟。”

      展昭奇道:“我们什么时候就成朋友了?”

      他虽然很喜欢交朋友,但看着这个一刻钟前还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人,也觉得未免太快了些。

      持刀的汉子道:“你没有钱,我有,朋友不都是有钱一起花的吗?”

      展昭道:“做朋友没关系,但钱还是要还的。”

      持刀的汉子突然大笑起来,道:“我不让你还钱,就是为了交你这个朋友。想到南侠展昭就这样成了我们这伙人的朋友,我就开心得紧!”

      展昭怔了怔,才看到他脚下那枝袖箭。

      地上的袖箭一共有三枝。

      展昭知道他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了。

      果然持刀的汉子又笑道:“能用一枝袖箭就把我兄弟的兵刃打脱了手,如果我还认不出你是南侠,我这‘火眼老王’的外号还怎么有脸再叫!”

      ※  ※  ※

      夜,终于又静了下来。

      持刀的汉子和他的兄弟们都已走了。

      他们最后也没有说出名姓,像是怕展昭当真还了他们钱,然后就不承认他们是朋友一样。

      展昭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微笑。

      他已不在意他们曾经想打劫他的事,这些出身绿林的汉子,本来干的就是没本钱的勾当。

      但是他们有自己的原则,为人也很豪爽直率。

      展昭觉得和他们做朋友也是件很开心的事。

      只是一想到那姓王的汉子说他的玉佩是个小娘子送的,他就又琢磨起来。

      难道这玉佩原来的主人真的是个女人?名字里有个“琳”字的女人?

      展昭慢慢地摇了摇头。

      琳者,青玉也。或者只是因为这玉佩的材质,才刻上了这样一个字。

      何况男人的名字也可以叫做“琳”。

      他又想起跟逃荒的人们在一起时,那带路的汉子所说的话。

      这玉佩是秦家在宫里当差的儿子送出来的。

      既然是光明正大地送到家里,那么这玉佩是赃物的可能性就很小。也说不定是宫里的贵人赏赐给秦家儿子的。

      展昭又端详着玉佩上的雕刻。

      鹿衔灵芝。

      懂点玉器古玩的人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鹿音同禄,灵芝意为长寿吉祥,这正是寿禄双全的好口彩。

      有禄必有官爵,这玉佩不大可能是女人用的。那姓王的汉子并没有看到玉佩的这一面。

      他看的是刻有“琳”字的那一面。

      展昭把玉佩翻了过来,却突然吃了一惊。

      在烛光的映照之下,玉佩上赫然出现了一块深红色的印迹。

      血迹。

      展昭是习武之人,对血迹自然分辨得清楚。

      但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就在刚才,玉佩上还干干净净,一个红点也没有。

      莫非这血是刚刚染上的?

      但是之前的情况虽然有些紧张,展昭也好那四个汉子也好却都没有受伤。而且那四个人并不曾碰过玉佩。

      展昭试着用手指搓了搓那块血迹。

      红色一点也没有变淡。这分明是一块陈旧的印迹。

      “你是谁?”展昭突然脱口问道。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在那一刻,他的脑中竟然映出了梦中那个白衣的身影。

      然后,他想起那带路的汉子说的,这玉佩是不祥之物的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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