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芳谱》簌簌花微雨

8、书文苑

　　京都之名，天下共知；京都之盛，域内皆仰。虽历千年风霜，犹自不衰；虽经数朝更迭，亦自不乱。自郭后还朝以来，外无忧患，内有良谋，故而四海咸平，藩属臣服。近百年间，国中更是不知烽烟，无论干戈。

　　承平日久，自然京都人物之繁阜远胜他时：佳士、名家纷至沓来，学子、儒生络绎不绝，故而书会、诗会时有盛事，佳句名篇亦不鲜见。内外商贾似云而来，则四海珍奇不必外寻，八方异味任由品尝；嘻嘻垂髫，欣欣斑白，皆有其乐。

　　昔年有海外遣使曾叹服道：久闻天朝之威名，也曾遥想上邦之繁华，故此上描摹于心、绘制于想，自谓有得。然则甫入京都，便已镇骇非常，方能知晓何为见识之浅薄，何为言辞之匮乏。诚哉斯言。

　　虽是夏暑未尽，晨间却凉爽宜人，街中自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巷陌路口时有叫卖之声，多是鲜果，如甜瓜、白桃、莲米、芡实之属；食肆酒楼，亦不减其闹，香气绕人，如影随形，惹人垂涎。隐约间，又若有妇人议价声、女子轻笑声、小二招揽声、杂耍声、叫好声等纷纷入耳而来，远远近近，各不相同，虽难于辨听，却不使人生厌。

　　车行其中，曦和也不免多有感染，只觉市井气息这般生动鲜活，扑棱棱、大喇喇地扑面而来，纵不眼观，也跃然于耳中、鼻间。飞云虽是碍于常礼，不愿于轿帘前随意顾盼、张望，眼中却满是向往之意。

　　曦和见状，不禁莞尔，低声道：“因我一人故，累飞云稽留府中数月，心中有愧。待得事毕，定要夜游京都以偿旧日之失，如何？”

　　“君子一言？”飞云闻言大喜，期盼之色更胜，曦和语声未落，便已回问。

　　“君子一言，自是驷马难追。”曦和拊掌大乐道，“这般信我不过。莫不是我几时曾失信于尔等？”

　　“自是无有，自是无有。”飞云假作可怜，急急讨饶道，“一时情急，小姐勿怪、勿怪。”

　　凌云素来本分，不喜打闹，不善言辞，唯曦和之命是从；但此时亦是眼眸流转，熠熠生辉，若有所待。

　　正说笑间，车轿已转过巷口，缓缓停下。但觉喧嚣霎时消退，飞云也再不敢轻出言辞，分外静谧。且见有巷中单有一院落，独辟蹊径，闹中取静，悄然自在。若是无心，谁人更晓于东市之中、闹市之侧有如此清净之处？

　　但见院前木樨繁盛，而碧绿掩映间，有楹联微显其词，定睛看去，乃是：
　　砚藏笔锋记今古，
　　纸留墨痕写春秋。
　　横披四字：明道致远

　　其上更有一匾额，曰：书文苑。

　　字迹刚柔并济，别具一格；若是细细揣度，实则清逸温婉、细腻绵长，有之；大气洒脱、刚劲有力，亦有之。常有文人雅士于此临摹、观想；更有甚者因所得不同，而多生争执；人亦不以为怪。

　　然几无人知，此联更有下文，乃江氏先祖遗泽，全诗应是：

　　砚藏笔锋记今古，纸留墨痕写春秋。
　　得失成败一时事，是非功过千古谋。

　　曦和非是初见此墨宝，亦不是初读此诗句，然则屡见屡鲜，每每皆有所感，今日尤甚。正是得失成败不过一时荣辱兴衰，然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今行事但问吾心，不较得失，可也。

　　书文苑格局不与他同，绝不类商家，无铜乳之臭。其左乃是书籍藏本之馆，因经、史、子、集概量分之，其下再有细分，各归其库；其右却是文房诸宝之院，以笔、墨、纸、砚总领全局，余类辅之，各得其所。

　　不以物之贵贱分其高下，但以物之所用分其所在，自是诸物井然有序。凡有所好者，于此寻书觅物极是便宜。更有长案、桌椅散落其中，可少坐暂读，可停留把玩，故而时有寒士于中抄阅不缀。

　　苑中遍植松柏之木，别无杂树，秋冬不凋，时时苍翠可爱；浅溪蜿蜒穿行，霜雪不封，轻盈跳跃，更添几分生趣。小厮、掌柜尽皆隐于暗处，不当其用时不出也。

　　如此幽静雅致之所在，有墨香怡人，无纷杂扰人，故而入者无不平息静气，更有何人肯恣意喧哗？

　　曦和沿溪右行，途中偶见人影，却无闻人音；飞云、凌云亦知苑中规矩，自默然无语。三人行过彤管阁，绕过砚田轩，均是一派安详，兀然却听得前头方絮斋中若有争执之声，不免微微错愕。

　　飞云经事也久，当下请曦和于近旁小憩，自请当先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