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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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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肉铺刚换过新招牌,麻烦便找上门了。
次日鸡叫第一遍,李登云和倩娘便赶早起床,宰了一头两百多斤重的太湖猪。待他将猪大卸八块,用板车拉到肉铺,太阳正微微露出一抹娇红来。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猪肉已卖掉近一半。倩娘见这阵子顾客不多,便出去买了一大壶豆浆、两根油条和一屉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李登云用衣袖胡乱地拭了一把汗,正忙里偷闲吃早餐,忽见外面跨进来四五个地痞,为首的一个络腮胡子率先进门,招呼都不打一声,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放。李登云看到他的整只右胳膊上竟盘着一条五彩斑斓的长虫,向自己咝咝吐着红信子,饶是他杀了那么多猪,依然惊得倒退数步。
“你们这是干什么……”定了定心神,他才发觉那条长虫只是刺青而已。同时他也才注意到,那些人个个胳膊上都有刺青,或雄鹰,或恶虎,或蝙蝠,或夜叉,花花绿绿,张牙舞爪,令人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恶心,刚吃下的早餐都差点吐出来。
李登云以前也见过这伙人,不过并没有来往。他们平时游手好闲,专门在街坊挨家挨户地敲诈勒索。为首的一个据说叫陈二狗,前些年因斗殴误杀了人,还坐过几年班房,后来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提前释放出狱,因此老百姓都有些怕他。
陈二狗见他如此脓包,自己连一根手指都还没伸出去,对方就吓得几乎尿裤子,不觉哈哈大笑。
一个扎着两撮小鬏鬏的混混答道:“干什么的,这还不知道?一家门面要开张,必须先向我们陈大哥交十两银子的开张费,以后按月交二两银子的保护费。”
“这肉铺是我岳丈转让给我的,不是新开张的。”李登云据理力争。
“转让的也得交,你到底懂不懂规矩?”另外几个混混也咋呼起来。
“不给点颜色他看看,他就不知道咱是谁!”陈二狗将手一挥,跟手下的几个混混同时动手,掀案板的掀案板,砸猪肉的砸猪肉,踢条凳的踢条凳,眨眼间就将肉铺搅了个底儿朝天。
有个家伙甚至揪起李登云胸口的衣服,他只觉呼吸一窒,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打得他脸上热辣辣的,眼前直冒金星。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再老实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被激起了满腔怒火。李登云立定身形,眼睛眯成两条缝,缝里蓦地凝聚起两道骇人的杀气,一不做,二不休,呼地操起墙角的那把三尺来长的屠刀,瞅准陈二狗脖颈上的血管,像面对一只待宰的猪那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胳膊忽被一只如老虎钳般强硬的粗手死死架住:“住手!使不得!有话好商量。”
原来是倩娘见形势不妙,飞快地跑回家去,将老爷子崔一刀请过来了。
崔一刀小心地接过李登云手上的屠刀,对陈二狗满脸赔笑道:“陈爷,小婿初次开张做生意,不懂江湖规矩,还请您老多担待些。”又拿眼向女婿一横,“在陈爷面前,休得放肆!”
李登云生硬地后退数步,冷冷地看着陈二狗一伙。
崔一刀将屠刀搁在自己脚后,又从袖中拿出一幅白绢,打开来看,里面包着一整锭白银和几两散碎银子,双手奉上:“这是小婿肉铺的开张费和本月的保护费,请陈爷笑纳。”他还将一大块上好的里脊肉用布带绑好,以便手提起来,“给陈爷和弟兄们喝口鲜汤。”
陈二狗“哼”了一声,将白绢收入怀中,便借坡下驴,狠狠瞪了李登云一眼:“这次就便宜你了。若不看你岳丈的面子,定不会干休!下个月初八见,可得提前准备好银子!”说罢,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待那伙人走得没了踪影,崔一刀才对李登云好一顿教训:“登云啊,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能耍牛脾气呢?今天若不是我及时赶来,你肯定捅出大篓子了!真要跟他们硬拼,吃亏的还不是你?要想吃这碗饭,就得学会跟红道□□都打交道。”他又有些自责,“也怪我,只顾教你如何杀猪,忘了教你对付这些魑魅魍魉的手段了。”
三人一起动手,将肉铺重新整顿好,准备继续营业。这时又来了两个身著皂衣的公差,他们持有临安县衙的公文,说是来核查每月应缴猪肉税的数目。二人均表情冷漠,一副铁面无私、公事公办的模样。
崔一刀连忙迎上去,先给每人剁下一只肥厚的蹄膀,怕不有十多斤重,李登云简直比割掉自己身上的肉还疼,眼珠子都快瞪出火来,恨不得一把夺过来——丈人也太大方了吧,都像这样来一拨人就得送出这么大一块猪肉,一头猪能送几回?
两个公差接过蹄膀后,紧绷的脸顿时缓和下来,经过一番全面的、严肃的审查后核定,每月须交三两银子的猪肉税。
还有街头乞丐、行脚僧人、游方道士……都时不时地上门打秋风,令他疲于应付。李登云简直想打退堂鼓了,幸而崔一刀听从赵氏的劝说,答应每日在肉铺坐镇一个时辰,以应付各路牛鬼蛇神。直到半年以后,李登云在屠宰一行渐渐站稳脚跟,他才真正回家养老。
邻里听说曾经的状元郎而今操刀卖肉,带着三分惋惜七分惊讶纷纷绕道前来,观看一番议论一番,方意犹未尽地叹息而去。一传十,十传百,这状元肉铺的生意竟不比崔一刀在时差。李登云从此得了个绰号——屠夫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