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机麻

3、屠苏金杯映翠眉

　　很快新年到了，四处都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天空连续闪现出隐约的光亮，远处焰火的影子小小的在天上亮起、熄灭。
　　清溪镇的茶叶仓库今晚没有灯，寇慕猫着腰的小小的影子沿着墙根慢慢的走。他一会儿学鸡叫，一会儿学猫叫，低声唤：“迟意？迟意？”
　　忽然一个极轻的声音：“我在，你快翻进来，今晚没有人来查库。”
　　寇慕仰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行，我拿着东西，翻不动，婆婆呢？”
　　迟意那头安静了几秒钟：“婆婆不知道去哪儿了，那你等会儿……”，说完又突然安静了，不多会儿，寇慕只听身边“咚”一声，迟意已经从窄窄的通风口跳下来。
　　寇慕着实吓了一跳：“摔着了吗？”
　　迟意轻轻喘着气，却是极轻松的声音：“没有。你手里拿的什么？”
　　寇慕得意的夸耀：“都是吃的，有鱼头，我妈做了一只好大的鱼，这鱼头我们一筷子也没有动过，还有腊肠，我趁我妈不注意拿了一整大根，都是干净的，我一口都没有咬过。”
　　迟意高兴的问：“是什么味儿的腊肠？甜的还是辣的？”
　　寇慕反应了一下，才说道：“黑漆漆的，我也看不清，反正很好吃。”
　　迟意摸索着攀上他的手臂，分明知道周围没有人，却埋着头偷偷的笑：“我都快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有腊肠吃，管它甜不甜！过年真是太好了！”
　　寇慕分明知道她抓着自己的手欢快的笑着，却还是被她的第一句话惹得心酸，忙说：“还有四喜丸子，都是我妈做的，可新鲜的猪肉做的，也没有动过，你看……”
　　迟意早已使劲的吸了两口冷风想闻闻味道，却只闻到浓浓的鞭炮硝烟味，只得傻笑说：“太黑了，我看不见……”
　　寇慕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愣住了：“那怎么办？”
　　迟意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我们去一个热闹的地方，那儿有光，还有火，不黑，也不冷。”虽然很黑，他们俩谁也瞧不见谁，但寇慕明显的感觉到迟意不可抑制的兴奋，仿佛想象到她因高兴而发出光芒的眼睛。毕竟还是孩子，有好吃的好玩的，再冷的情绪也会因为诱惑而躁动。
　　迟意没有听到寇慕的回答，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是乐意还是不乐意，生怕他不愿意跟自己去，忙又说道：“在清溪河边上那个正在修好多高楼的地方你记得吗？我下午去过，那些外乡人都没有回家，他们挂起了好多灯笼，还架起了好几口大铁锅，对了，还有一排火锅，里面装满了……”
　　寇慕顿时明白了迟意今天这么兴奋的原因，多半是被那热闹的气氛吸引，想去凑热闹，忙说：“那咱们快去吧！”
　　迟意伸手想去拉寇慕的手，却被什么东西烫了手，低呼了一声赶紧缩回手：“噢！什么东西这么烫人！”
　　寇慕：“是莲子粥，我妈从昆明带回来的，刚才她给我冲了一大杯，我没动，都给你带来了，你闻闻，可香了！”
　　迟意再次摸索着揭开盖子，凑上去使劲闻了闻，配合的说：“这么香的东西，是你妈妈做给你吃的，我还是不要了……”
　　寇慕连忙打断她：“你不是很喜欢吃甜的吗？我妈放了好多红糖。可我不吃甜的，腻得很。给你吃。来，你端着杯把儿就不烫手了。”
　　迟意在黑暗中慢慢的伸出手，摸索着从寇慕手里接过了那莲子粥，小心的捧在怀里，只有那么一双手的热度，却温暖了她整个冻僵的身子。
　　寇慕怕耽搁久了菜凉了，催促道：“咱们快点去那个热闹的地方吧，冻死了，你前面带路，我跟着你，天太黑了，我不认路。”
　　迟意慢慢的走在前面，寇慕在身边用一只手抓着她的袖子。迟意走了几步却开始犹豫，小心翼翼地问：“要不你还是回去吧，今天过年，等会儿你妈该找你了。”
　　寇慕无所谓的笑，脚下也不停步：“我们已经吃过年夜饭了，我妈去隔壁家打麻将了。林伟乾和杨烨宏、洪奎他们一伙儿人都在大街上放烟花玩儿，我妈准以为我跟他们在一块儿呢。”
　　迟意走得很慢，磨蹭了一会儿说：“我……我不喜欢林伟乾他们。”
　　寇慕放下心来，轻松的说：“我知道，我也不喜欢欺负过你的人！但我表面还是得跟他们一块儿玩儿，我妈找不着我的时候我才能借口说和他们在一起呢。”
　　迟意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说的这么多东西，你是怎么拿出来的，你妈会发现的。”
　　寇慕：“不会的。你看你经常从不认识的人家里悄悄偷东西不也没被发现吗？”
　　迟意提高了声音：“我没偷，我那是借的！我将来会还给他们的！”
　　寇慕立即反驳：“那么多东西，你记得清哪件东西是从谁家……借的吗？你怎么还给他们啊？”
　　迟意小声道：“反正我不是偷的！你再说我就把你扔在这儿，我自己走了。”
　　寇慕不以为然：“我才不怕，马上就到了。”
　　迟意一抬头，果然看见盛大的火光在新年的夜里像无数把阳光照在她心里。
　　工人们正围在大圆桌上吃饭喝酒，小孩子们也围在一张小方桌上吃饭，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热气腾腾的火锅和各种菜肴，没有人注意到寇慕和迟意悄悄接近了他们。
　　迟意带着寇慕躲在一口临时搭建的简易大灶后面的阴影里，灶膛里还有做饭剩下的炭火燃着，大铁锅里的清水冒着零散的热气。而这样的温度已是极珍贵的了，迟意伸手靠近大灶，刚碰上就被高温烫得缩了回来，龇着牙笑道：“这个地方真暖和，你看，还有火呢。”
　　寇慕赞同：“是比仓库好得多，快点，菜凉了。”
　　迟意看了一眼，发现只有一个四喜丸子：“可是，没有筷子，我们怎么分啊？”
　　寇慕不由分说的把丸子递到她脸前：“不用分，我吃饱了，我肚子都吃圆了，不信你看。”迟意逗得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咯咯的笑起来，接过丸子开心的吃起来。
　　寇慕仔细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着东西，面黄肌瘦的小人儿在火光和美食中变得满足而幸福，说起话来眉飞色舞，黑黑的眉毛在笑脸上一跳一跳的，甚是可爱。
　　天边又开始放烟火，隔得太远，只有轻微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光亮，迟意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边的小光点看，但是很快那个光点儿就消失了。寇慕说：“吃完我带你去看烟火。”
　　迟意高兴得紧张极了：“去哪儿看？”
　　寇慕故作神秘的逗她：“哪儿有烟火就去哪儿看！”寇慕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挨近大灶不停的搓手，迟意满心期待，对面前的食物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但是最后，直到他们看完烟火完全跨进1998年的农历新年，也没有再想起过那碗被遗忘在火堆旁用极其精致的如意缠枝莲骨瓷杯子盛着的莲子粥。
　　那是迟意一生最丰盛的一顿年夜饭，她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剩菜，也从未如此容易的感觉到内心饱满充实。以至于那盅闻起来香甜至极的莲子粥，她没有尝过那味道，但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与之相似的味道，可惜怎么也找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