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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未必乾坤陷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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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第一天,迟意和寇慕背着书包慢悠悠的走在放学路上,身边有许多孩子走在了他们前面。
寇慕:“今天教那两首古诗你会背了吗?”
迟意神秘的:“当然会啊!婆婆早就教过我的。”
寇慕吃惊:“那你上课时装作不会?”
迟意:“这是我和婆婆的约定,绝不让人知道我会了。”
寇慕:“干嘛不让人知道,那你学会了又有什么用?”
迟意:“婆婆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寇慕:“什么意思?”
迟意:“不告诉你!”
寇慕:“稀罕!咦,你看!”迟意顺着他抬起手指着的方向看去,头顶半山腰两棵硕果累累的火棘果都挂满了火红的果实。
寇慕故意问她:“好红的果子,不知道能不能吃……这个婆婆教过你吗?”
迟意眯着眼睛看那两棵宝石般的果子:“当然认得,救军粮,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春婆婆以前从山上采过许多给我吃,我们都认为那是世上最好吃的水果……”
寇慕怀疑:“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水果?野果子而已,有苹果葡萄那么好吃吗?”
迟意:“我不记得苹果葡萄的味道,却永远不会忘记救军粮的味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种一大片这种果子,再种许许多多其他果树,和一大块蔬菜!”
寇慕欣然向往:“好!好!”
迟意:“然后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都来吃!”
寇慕忽然泄了气:“你会种吗?”
迟意信心满满:“不会……不过我会学会的!我将来一定会学会种世界上所有的植物……不过现在我要是能摘到那些果子送给春婆婆,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惜太高了!”
寇慕看了看她,又看着那些果子:“你真的想要?”
迟意失望的说:“太高了,摘不到的,走吧。”
寇慕取下书包丢给迟意:“拿着,有什么能难倒我的,我去帮你摘”说着一溜烟沿着陡峭的小路跑上山了”
迟意大喊:“快回来!别去!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寇慕回头笑道:“你站着别动!我要是掉下来,你就接着我,别让我掉到河里去!”
迟意转头看着身后高高的悬崖,悬崖底下是平静但深不见底的河流,犹豫了一会儿,她默默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寇慕的一举一动,看见他一步步接近那些红红的果色,她久久地仰着头注视的姿势有些累了低下头竟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了。
寇慕低下头,看见迟意仰望自己的神情,小小的面庞既紧张又兴奋山,十分得意的伸手去攀折枝条,却被刺扎伤了,他缩回手,不禁又低了头去看迟意。
然而他蓦地看见两个青年大汉一左一右逼近了迟意,随即伸手架住毫无防备的迟意,待他喊出声提醒迟意当心快跑时,他们已经架起迟意飞快的跑走了。
寇慕慌了神,顾不得跌跤吃痛,连滚带摔的蹿到路上,却只远远望见他们的背影,他发现原来迟意瘦弱得像一只青蛙,双脚离地,整个身子轻飘飘的悬着,此刻这只青蛙被人钳住了四肢,拼命的蹬腿挣扎。
寇慕拔腿追上去,边跑边哭着喊迟意的名字,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也从来没有哭得这么撕心裂肺过,学生都走光了的荒凉石子小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寇慕沿着河边的石子路一直追,脚下像踩了风火轮,半步也不停歇。他看见迟意咬了那人的手,随机挨了一巴掌,那人停了半步,又开始狂奔。
寇慕眼见自己和迟意的背影越来越接近,只差那么一两步,却偏偏怎么也够不到她。
慢慢的,那两个人远远的把他甩在身后了,他绝望的发现迟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突然,他看见迟意奋力挣脱了那两个人转身向后朝着自己奔来,那两个人却飞快的抓住了她,寇慕又紧赶两步,却分明听见迟意在喊他“哥哥”,他停下来,迟意被他们抓得紧紧的,却还在朝着他的方向呼喊。
他听见迟意喊:“哥哥!你快走!你是痴呆儿,他们会打死你的!你已经痴呆了!别再挨打了!只要你活着,痴呆也没有关系的!”
寇慕愣愣的看着迟意,她语气坚决、表达混乱的不断重复痴呆儿、活着的字眼,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正欲不管不顾的扑上去,却见她忽然挣脱了他们,冲向悬崖边,流着泪回头望了他一眼,纵身跳了下去。
寇慕痴痴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挂着眼泪笑盈盈的消失在悬崖边上,他连一个手指一根头发丝都来不及挽留,最后连哭都忘了。
那两个人也吓了一跳,欺身向崖边探望了几眼,稀稀疏疏的灌木丛里没有人影,崖底的深潭里一丝水波也没有,悻悻的退了回来。
看着寇慕像傻子似的瘫作在地上,不忘讥笑:“果然是个傻子,可惜了,生得白白胖胖的,不然也能卖个好价钱。”
寇慕望着空荡荡的悬崖出神了好一阵子,世间之大,万物之多,却都已经不在他眼里了,等他回过神来,那两个人已经走远不见了踪影,他想起那二人方才说能卖个好价钱,顿悟那是两个人贩子,迟疑从前笑着说过的话像刀子一样割上心头:“你要是人贩子,会费那么大劲儿拐带一个脸上划出许多道口子的丑八怪或者断手断脚的残废吗?这一不能卖钱,二不能当苦力,你是打算一路都照顾她的伤病还是准备留在家里好吃好喝的白白养着呢?”
寇慕扑到崖边,崖底只剩一潭碧绿,他伏在迟意跳崖的地方,终于回过神来大哭不止。
天已经快黑了,寇慕仍然跪在悬崖边上,抱头痛哭,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
月光冷冷的照在平静如镜的河面上。蟋蟀也开始叫了。
寇慕忽然听到自己的哭声之外还有另一个微弱的声音入耳,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连贯。他停止哭泣,听清楚了,是在叫自己的名字。
寇慕赶紧抹了把眼睛,生怕错过了一丝生机,他俯身探望崖底的动静,隔着灌木丛,月光下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一会儿,那声音没有再响起,他心想是自己产生幻觉了,情到悲处,忍不住声音沙哑的大喊:“迟意!迟意!迟意!你还活着!你别怕!我还在这里!你在哪儿?快答应我一声!你在哪儿!”
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任何回应,久得让寇慕都肯定了自己产生了幻觉,颓丧的跌坐在地上默默流泪,他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来了。
迟意微弱的声音终于清晰的传来:“我伤了脚……手……爬不上来……”
寇慕双脚跪地,趴在崖边仔细听着,等了很久,却没有声音了:“迟意!我在!我还在这里!就在你掉下去这个地方,你在哪个位置?我下来背你!”
迟意:“看不见……这棵树快没了……我要掉下去了……我不会水……别下来……去,山洞,晾衣服的粗绳,拿来。大棉袍,左边衣兜,撕开,夹层里,长命锁上,铃铛……”
寇慕仔细的听着,突然又没有了声音,他喊:“迟意!迟意!你还没有掉下去对不对!我没有听到你落水的声音,你回答我!”朦胧夜色里没有声音,一切都是模糊的,他追问:“就这两件东西?你拿来干嘛?你再不回答我我就跳下来了!迟意!”
迟意断断续续的说:“有棍子……插在……脖子……一起带来,长命锁拴在绳子上,扔下来,我听见,抓住,拉我上去……快……去……”
寇慕顾不了许多:“什么棍子!什么棍子!你不要乱动!我听你的!我听你的!”身子却没有动。
迟意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询问:“你……寇慕……还在吗……”
寇慕使劲点头,尽管迟意根本看不到:“别怕,我还在这里,你说……”
迟意:“我家……住在……银行正对……面,的小洋楼里……如果你回来,我不在了,拿着长命锁,去找迟立丘和朱瑜,替我谢谢他们……就说,我一生都托他们的福,让他们,带儿子,来收尸……”
寇慕忍不住崩溃:“不许再说了!不许说了!”过了一会儿,他安慰迟意道:“这个忙我不帮你!你上来了自己对他们说!等着我!”
月光追随着小路上一路飞奔一气痛哭的少年,任由他跌跌撞撞的奔跑。闪光的河面上,偶尔有从山崖上滚落的碎石头掉入其中,只听见石子在山崖上簌簌滚动的声音,河面连一片水纹也没有。
长大以后,他们这一代人遇到了许许多多百年不遇的灾害,地震,冰雹,雪灾,干旱,暴雨,洪水,泥石流……他们从未恐惧过,因为他们已经能够清楚的分辨出那些都只不过是自然的灾害,人类无法避免,却可以抵抗。也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这些危险一旦爆发,也就意味着危险正在解除。然而迟意童年时经历的一切灾难,都是人为导致的,却无法避免任何危险的源头,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她永远不知道,明天,甚至下一秒,他们中的哪一个人,会突然给她带来危险的开端,然后任由她独自在漩涡里挣扎。
迟意感觉时间过去了一年那么久。寇慕终于回来了,带着她嘱咐的那些东西。
寇慕趴在悬崖边上,不断的一寸寸移动着位置往崖下扔挂着铃铛的绳子,扔下去后不断的摇晃铃铛,等待迟意的辨认和指挥,她一会儿说左边点,够不着,一会儿说右边点,走过了,一会儿又说扔高了挂在树上了。
如此来来回回数十次,寇慕觉得手也酸了眼睛也花了,但是他不愿意放弃也不敢放弃。迟意终于艰难的抓住了绳子,寇慕慎重的抓着绳子把她一步步拉上来。
……
当他们终于面对着面,只差几步就能把迟意拉上来时,寇慕已经远远的退到石子路的最里边抵着另一座山的山脚了,他们中间只隔着一段短短的绳子,迟意忽然犹豫了一下,原本还挂着眼泪的脸上忽然笑了。
最后,一双小小的人儿一前一后跌到在路上累的爬不起来。
那一刻她清楚的看着仍然和自己一起活着的人和他脸上疲惫而痛苦的泪水,却分明感觉到巨大的喜悦。他企图在黑夜里检查出她的伤情,这么大的天和地之间,他们连自己的安危性命、喜忧祸福都不能抓在手心里,却能完完全全十足的拥有彼此。这样的感情这世上不多,但他们偏巧遇到了,这世上最初倾心的爱侣往往情路多舛,很不巧,他们也遇到了。
天太黑实在难以分辨伤势,两个人终于艰难的完成靠在一起的动作,随后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