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雪》寒山一寺

6、第 6 章

　　白玉堂一步比一步更重的踏进雪地里，激溅起来的泥浆很快将他一身雪白的风氅染黑，展昭低头看到这样一幕，不知为什么心里觉得忍不住都会颤抖。

　　难道是因为太冷了？

　　没有理会他现在的身体到底如何，没有理会南厢外的守卫有多森严，白玉堂铁青着脸强行带他走了，这样被他半扶半抱在怀里，头无力的垂下正好贴在他的胸口，所以他的呼吸好像比脚步更重的锤打着自己的耳膜。

　　心跳也是。

　　身后，马蹄声渐渐密集起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好像要把脚下的土地都震翻过来，展昭只希望一切都是自己听到的风声，直到后来，呼啸声响起，他才真的感觉到了贺兰的雪，原来是那么的冰凉。

　　在这样的天气里，派出骁勇善战的夜骑兵——李元昊终究还是不会放了他！

　　但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去的？

　　就在刚才，好不容易赶到了河州城下，但是风雪中的城门却比任何时候都紧闭得更严实，漆黑的城楼上连一丝灯火都没有，只能隐约看到已经熄灭的灯笼在风中拼命的摇曳着，好像要挣脱牵扯住他们的铁钩。

　　巨大的城门缝隙里，隐隐透出了些火光，人声。

　　白玉堂的声音在风声中和身后渐渐靠近的呼啸声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开门，我们要进城！这是御前四品带刀护卫展昭！”

　　然而四周却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去，沉入了一种与死亡相差无几的寂静里，巨大的城门里依旧还有一些火光，却什么都不肯透出来，连人气都没有了。

　　那里面的人，有曾经跟随展昭夜袭西夏营房，击斩主帅的兄弟，也有和白玉堂饮酒高歌，称兄道弟的朋友，但这个时候，他们都安静了。

　　什么，都不肯给他们。

　　两个人都在心里明白了什么。

　　但，不等展昭开口，白玉堂咬咬牙，转身带着他便往这山上奔去。

　　被迷香麻痹了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一些敏感的知觉，白玉堂揽着他的手臂，还是和以前一样那么有力，但却颤抖得厉害，被风吹碎的雪团迎面狠狠的扑打在脸上，脖子里，全身似乎都弥漫着那种细碎的痛痒，展昭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抱着他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所以当无意中踏进茂密草丛遮盖下的一个山洞里时，便不再前行，而是慢慢的向里面走去，确定了没有什么危险，才轻轻把展昭放下。

　　“或许你应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展昭抬头的时候，看到白玉堂的眼睛专注得像是要看进自己的眼睛里去，那目光凛冽得像山洞外还在呼啸的风，像刀。

　　这一切为什么发生，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昭，我已经到了你的身边，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已经要让我发疯了吗？

　　我不要让身边的事自顾自的发生，再自顾自的结束，而我连插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昭——你到底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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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想，怎样才能让你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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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子辛小心翼翼的走进这个山洞时，只看到展昭卧坐在一个很深的角落里。

　　若是平时，或许一个疏忽也就忽略过去了，但曹子辛是女人，女人对于自己要寻找的东西总是有着比野兽还要灵敏的知觉与直觉，所以当她的眼睛看到展昭的眸子时，立刻亮了起来。

　　展昭……

　　“只有你一个人么？白玉堂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

　　面前走进来的这个不认识的女人，但几乎是立刻的，展昭就明白了一切，因为说到白玉堂这三个字时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那么多的情绪，绝望，怨愤，逃也逃不开的痴缠，还有她雪白的脖子上那一点赤红色的伤痕。

　　我终于，这样见到你了。

　　你知道，为了和你这样相见，我付出了多少么？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下，周围是稀烂的青苔，靠着的山石上潺潺的浸出一些刺骨的雪水，他的衣衫因为刚才的逃亡已经有些残破，下襟满是泥污，长发有些凌乱，发髻松松的几乎要垂落下来，有几缕长发被雪水浸透贴在脸颊上，缠在脖子上，连脸上也沾染了些泥污——但即使是这样的一个样子，他依旧静静的靠坐在那里，明亮的眼眸安静得像是被冰雪凝住的水，没有涟漪，不见半点狼狈。

　　反而，曹子辛觉得他是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自己。

　　于是有些发疯的笑了。

　　一步一步的走到他跟前，最后蹲下，第一次那么近的看着这个心里曾经念过无数次，恨过无数次的男人。

　　你知道吗，就是为了看看你，看看那个让他白天放不下，梦里还要念着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我一个人到了西夏，就是为了要看看你。

　　展昭，你有什么本事？你为什么，能让他为了你，什么都做，什么都可以失去。而我，就算为了他死，他的眼里也还是不会有我。

　　你知道看不到他的日子，我有多难过，难过得几乎想死。

　　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这段时间的吗？

　　她缓缓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那被金丝银线与貂绒狐毛精细雕琢过的衣袖缓缓的滑落了下去，一直堆到肘弯处，然后展昭被眼前的情景刺激得倒吸了口冷气。

　　美人的手总是美丽的，曹子辛也有一双很美的手臂，雪白如玉，浑圆如藕，细长丰盈且不见骨，肌肤细腻得如同玉石表面，展昭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她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淡淡的芳香。

　　但是这样美丽的一双手臂上，却满是刀痕，横的，竖的，深的，浅的，有短短不过一指长，也有自手腕处一直拉进肘弯里，结痂的已经发硬变紫，还有些血肉模糊的，似乎是最近才新添上去的，甚至有血水还在往外渗，等着慢慢的凝结。

　　近百条刀疤横七竖八的交错着，在淡淡的光线下，狰狞得像是她的笑脸。

　　如果我用这双手，杀死他最爱的人，你说，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记得我吗？永远的记得我？

　　展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双原本应该完美无瑕的手慢慢的伸到自己的面前，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脖子，还没有接触到肌肤，就已经感到了她带来的寒气。

　　然后，有一点寒气从她的胸口直刺了出来，接着是在这阴暗的山洞里显得有些耀眼的光点。

　　展昭看着她的脸有些扭曲了，眼睛睁得很大的死死盯着自己，却似乎是固执的不肯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个人，然后那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擦过展昭的胸口，整个人匐倒在他面前。

　　为什么——

　　我只是要他记得我。

　　展昭看着她的样子，也觉得很痛。

　　抬头的时候，那闪着寒光的剑已经收回了。眼前那个高大得像是山一样的人慢慢的蹲下，看着他。

　　“展昭，你没事吧？”

　　展昭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这个人也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立刻叫他：

　　“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