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岛》一方清河

2、外婆

　　“明明，起来了。”付明艰难的动了动，睁开酸涩的睛睛，看到小姨已经穿好衣服站在他面前了。
　　“嗯？小姨。”付明看偏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天，麻利的坐了起来。
　　“等下就要上山了，早点过去。”小姨小声的跟他说，给自己穿好了鞋就把他的衣服拿过来帮他穿。
　　“好。”付明觉得头痛欲裂，这几天都没休息好，看现在这个天色，应该睡了不到四个小时。就算强打起精神整个人都还是有点疲，手脚也使不上劲。
　　“来。伸脚。”小姨给付明穿好裤子后，把他抱起来，让他站好，又给他把鞋拿了过来。
　　付明穿好，就让他去洗了把脸，接着把他外婆也叫了起来。

　　等他们三个人赶到，棺材都搬出来放在院子里。胡子男人和几个村里的大人用绳子绑好，试了试就扛了起来。
　　鞭炮声响了起来，喇叭也吹了起来，一群人就摸着夜色向山里走。
　　付明走在最前面，拿着他妈的遗照。他不敢看他手里这张放大了的黑白照片，总觉得这是一个神圣的使命。他一直以来，什么也没做好，也没什么用，他爸爸常常抽着烟，自言自语又像是对他说：“真他妈糟啊！真他妈烦，又没钱了！”“这么多嘴等着吃饭，去哪弄这么多钱？”甚至他爸妈吵架的时候他也只能呆在一边，像个透明的人。不能干活，无法赚钱，做饭也不好吃，拿个铁锅都拿不动，每天要吃很多顿，每顿都要吃好多。虽然他一直忍着饥饿，尽量少吃，但他爸妈还是不高兴，每天都愁眉苦脸的，没心思搭理他。
　　就算付明无法和其他小孩子整天玩，也没有固定的家，但他都不在意。他一直希望他的爸妈能够开心起来，像其他家长一样带着他去游乐场玩，牵着他的手去散步。他一直努力的表现，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学着做饭，洗衣服，扫地，但不管他怎么做，但还是做不好，菜没炒熟，衣服没洗干净还弄了满地的水，扫地够不到床底下，纸屑也扫不干净。
　　从他有意识以来，他的爸爸就不停的抽烟，和他妈妈吵架。他妈妈整天的吵，吵不赢了就抱着他哭。他们一家不停的换着居住地，几个月换一个地方，为了躲那些追债的人。但时不时的他妈妈会给他买好看的衣服，偷偷的给他买糖果。在她心情好的时候会蹲下来对着他笑，轻声的和他交谈，问他老了之后孝不孝顺她。每次付明都认真的点点头，严肃的说：“好！”女人每次都会被他的样子逗笑，捂着嘴，长头发飘飘，眼睛眯起来，很是好看，好像那一刻所有的烦恼都已经离他们远去。这是让他觉得自己唯一有用的时候。
　　而现在这个会给他买糖果的人已不在了，也等不到他长大后孝顺她了。到最后他也没起到什么作用，除了不停的给他们造成负担让他们不开心外已无法再做什么。那么最后抱着女人的照片送她入土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有用的事了。付明希望自己做好后，他的妈妈会高兴那么一点，就算他看不到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一行人已远离了村庄顺着小路向着树林里走去。小姨和外婆在后面，紧紧的跟着他。付明回头过去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他爸爸，他想了想，整个葬礼都没有他爸爸的身影。“为什么呢？”付明问自己，这才突然想起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他们一家人躲过追债的人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安宁。男人蹲在地上抽了半包烟，最后在出门前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真的不应该生你。”然后转过身背着他的包甩门出去。
　　付明到现在算是明白了，他爸爸不要他和他妈妈了，而他妈妈也不要他了。心里堵得慌，早晨的风吹的他脸有点痛，睛睛迎着风泪就流下来了。
　　到达目的地天已大亮。风水先生看过后，对着他们点点头，大人们就开始挖。小姨走过来，把他揽过来让他和老人站在一起。在这大山里，晨风一阵阵的吹着，付明摸了摸自己身上的单衣觉得有点冷。
　　一群人很快就把坑挖好了，然后合力把棺材放进去，最后往上面盖土。小姨走过去帮忙，尽量把坟堆得高一点，就算以后清明节没人来祭拜她，给她上上土，几年风吹雨刷也不至于找不到坟。
　　胡子男人带头放了鞭炮，这事也算是完成了。外婆蹲在坟前烧纸钱，一把一把的撕开扔进火里，嘴里喃喃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小姨回过头叫他过去，递给他一些纸钱，说：“给你妈妈烧点吧，活着没享受，希望在下面能够不挨饿受穷了。”
　　“嗯。”付明乖乖的跪下来，盯着那些翻出来的黄土，一时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是一扇门，永远的隔着他和他的母亲了。
　　那种不安的情绪又上来了，堵在胸口难以抒发，他旁边的外婆已经开始泣不成声了。千里赶过来，只是为了送她女儿最后一程，但却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妈……”付明吵哑的开口，这破碎的声音连他自己听了都吓一跳。感觉已太久没叫这个字，连怎么开口都快忘记了。
　　他扔了许多的纸钱，用完了又去拿好像永远也不够。盯着那些黄色的火苗，出了神。
　　“妈……”付明眼泪不自觉的又下来了，只觉得喉咙里堵的厉害，一个字一个字，断断续续，句不成句。
　　“你能不能别丢下我。”付明用极小的声音说，小的他都快听不见了：“我以后会好好的，乖乖的听你的话的，好不好？”风吹的烈烈作响，没人回答他。

　　“回去吧！”胡子男人大喊了一声，人群就开始骚动，大家就陆续的向着山下走。付明思绪被拉回，眼泪就收住了。
　　“姐。我走了，以后有机会我会常来看你的。”小姨对着坟拜了一下，扶着付明和外婆站起来，跟着大部队回去。

　　吃过早饭。村里来帮忙的人都回去了。一些远房的亲戚也开始往回赶。付明站在门外，看着一屋的大人站着在商量事情，隔的有点远，听不清说了些什么。小姨从院子里走过来，拍了拍他肩，用眼神示意他放心，对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付明呆呆的点了点头，看着小姨扶着他外婆走进去。
　　付明一直靠在大门上，朝里面张望，虽然他知道不管他们做了什么决定最后他都无力反抗，只能认命。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付明都等不及了，想冲进去的冲动一直在蠢蠢欲动，但他却不敢。
　　等了好一会儿，小姨打开门对他招了招手，笑着让他进去。付明犹豫了一下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去。
　　屋里站着七八个人，胡子男人站在中间。付明走过去，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的叫了声：“大伯。”
　　“嗯。付明你过来。”胡子男人把付明拉到中间，然后看了看四周最后又把视线定在了付明身上，说：“今天你大伯我，你大伯母，你二伯，你二伯母，你姑姑，你外婆，你小姨，还有组上的爷爷都在这里，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付明偷偷的瞄了一眼四周，大家都把视线定在他身上，像探究一下，让他觉得浑身不舒服。以他现在的年龄理解不了他大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子男看他沉默了，就接着说：“你妈妈不在了我们都很痛心，你爸爸这么些天没回来，我们也联系不到他，可能十有八九跑了。爷爷奶奶也不在，你也还小，过完今年明年也该上学了。所以现在在这里的几家人你可以选一家跟着他们居住，上点学，到了年纪就好出去工作，还了你爸妈欠下的债。”
　　付明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人，除了他小姨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其他人都冷着一张脸，皱着眉，躲过他的视线。
　　“你看看你愿意跟谁？”胡子男人对着他笑了一下，眼里却没半点温度，他大伯母把头偏向一边，有点不高兴。
　　付明用手紧紧的拽着裤子，手心里都出汗了。他平时和他大伯二伯都不亲，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平时他爸妈和他俩接触的也不多，好像知道他家欠下债务后大家都理智了不少。而那个远房的姑姑，这是第几次见面，第二还是第三？反正付明记不清了。
　　站在这里唯一和他亲的就是他小姨和他外婆，但他外婆年纪大了，小姨也快到嫁人的年纪，家里无舅，算是她俩现在相依为命。他怎么好再去添麻烦呢。
　　大家都不知道付明在想些什么，只能盯着他，希望他说出来又希望他不要说出来。
　　“你选谁呢？付明。”他大伯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语气中有着不容抗拒的严厉。付明又扫了一眼众人，眼眶都急红了。
　　“那付明你既然不知道选谁，你外婆争着要你，你就跟着你外婆吧。”他大伯对着他温和的笑了笑，说。
　　付明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他小姨，他小姨微笑着把他拉过来。
　　“既然明明也没有想去的地方，就跟着我们吧。”小姨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像一阵春风轻轻的拂过他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