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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始端(五) ...

  •   6.
      与南分别一个月之后的某天,他约我在一家熟识的店见面。我很习惯地应允了。在当时,我的声音应该是很疲惫的。
      这家店的店名叫沉甸,与舜介一起来过。在认识他的第一天,他喝了很多酒,然后不停地呕吐。我只要了杯冰水,从头至尾都没有动过。但舌尖却有了被冰凉液体侵略的寒意。杯壁,有水珠断断续续滑落。如同他正在释放的情绪,总有一个时刻会恢复。直至再次被低温压迫。舜介醉得一塌糊涂,我找来与他一起租房的南帮忙。南说,你和他结识,会增添很多的麻烦。
      可是,我终究还是认识了舜介。在他沦陷和我沉默的那一天,南对我说,我会有麻烦。

      如今的沉甸,依旧保持它惯有的风格。酒红色的墙和桌椅。黑亮的地板映照出自己的影子。这是这样一家店,拥有纯粹的黑与红。一片一片的色彩,无需点缀。浓厚的色块,不会给人带来清淳的感觉,反倒是夜色里流淌的红河,寂静无声。所以每次来,看到的顾客寥寥无几。每个人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
      店里有暖气,服务生在冬季里过着像春天般的生活。你能找到几个笑容很纯真的服务生。尽管不是所有,已然足够。
      笑容很美,声音很甜的女服务生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我说,我在找人。然后环视一周,看到南示意地招招手。
      将外套脱下,身上就是那件在衣橱里被蹂躏过的绛紫色T恤。是在廉价的小摊位上买的。因为要褪色的关系,染花了旦莫最心爱的连衣裙。我说扔了吧。她却执意让我留着。她很喜欢我穿这件T恤。她说紫色给人以宁静,不经意间看到紫色在浮动,美得诡异。
      我要了杯冰水。桌上,是一瓶红色的酒。南一如既往地热爱着这种会让我想起血液的颜色。如同他第一次送我的红玫瑰。而我只是喜欢陪衬玫瑰的满天星而已。这注定了,我真的不能爱上他。因为,我爱不了他的玫瑰,酒红的发色,温暖的血液。
      良久的沉默。南抬起眼睛看着我。他说,之界,对不起。
      你这么说,会让我内疚的。我双手紧握住冰冷的杯子,体内流动的血液似乎也变得幽凉起来。因为太久的沉默,嘴唇已经有种黏黏的感觉。
      还记得苒吗?
      那天坐在你车后的女人?她的身上有很浓郁的脂粉味。
      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南无故向我道歉的理由。突然感到口很渴。让冰水掠过我的舌尖的时候,有一段短暂的快乐时光。很像是回到了童年,母亲为我泡制的菊花茶,事先在冰箱里冻过。我在外面玩够了,傍晚时分回家。用脏兮兮的双手端着冰凉的瓮盅,冰水掠过舌尖滑入喉咙的快感,让我连换气的时间都舍不得腾出来。母亲总会在一旁叮嘱,慢点,慢点。喝饱之后,先忙着喘口气。牙齿上还黏附着菊花的碎瓣。
      南,你无需对我怀有歉意。如果是因为那次我受伤住院的事,我已经将它当作一个意外,忘了。
      事实上,苒的确是伤害了你。我没来得及阻止,更无力对苒有所责备。我想,我应该为她向你道歉。同时,也是为了自己。
      身体上的伤比起心灵上的,已显然是微不足道。苒是一个占有欲十分强烈的孩子,单纯到无法抑制的情绪,才会采取过激的举动。所以,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的慰藉她的灵魂。别像上次那样,重重的一记耳光,会毁灭很多的东西。
      之界,你是知道的。我并不希望你看到那个当时的我。你没有问关于我和苒之间的故事,我很难过。
      很多事,都会慢慢浮现。
      其实,有些疑问,只要你一句话,就能马上得到答案。
      我,却已经很累了。
      我们之间又陷入各自的沉默中。他不停地喝酒,神情冷漠。一股凛冽的酒精气味掺杂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就快冻结。
      我摆弄手中的玻璃杯,看着杯里的冰块一点一点地融化。仿佛融化在我手心,湿湿的,凉凉的。他的手机一直在响。铃声是断断续续的乐点,厚重而干脆。他不予理睬。
      你该走了。你离开她太久,她开始不安。她会为你四处奔走,再累也不允许自己停下来。
      我明白。她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不可避免。
      南始终是不属于这里的,所以他离开了。他已经被他的责任摧残,不再是昔日那个落拓,血液温暖的他。而我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只是我再一次忘记带钥匙。想呆在这儿,一直到暮色降临。总比在家门口的水泥地上坐着,或是在寒风呼啸的大街上闲逛舒适得多。

      前桌的女人一直在抽烟,烟缸里堆满了烟蒂。
      她蓬松劣质的头发,染成了亮紫色。细眉高挑,浓浓的烟熏装扮。嘴唇上涂的唇彩快要褪尽,零星地闪着光。不算年轻,一双丹凤眼流露出被激情侵蚀过后的倦怠和麻木。时下流行的小坎肩,长靴,都在她身上完美展现。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毫不避讳陌生的隔阂。
      过来聊会吗?你似乎还要在这里呆上一阵子。她说。
      好啊。
      缩短了与她的距离,我观察到很多细微的事。比如说她左耳有八个耳洞,却统一戴着黑色的耳针。颈部的项链像是稚气孩子才会戴的。右手小指上是一枚没有切割面的紫水晶戒指,无名指上则是沾染上污垢的OK绷。桌上的酒剩下一半,而旁边已有好几个空酒瓶。
      刚才那男的把你甩了?她平静地说。然后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反复几次,再掸掉残留下的灰烬。在烟雾缭绕中,她的神情得到松弛。纯熟且挑逗的姿势。
      我微笑着看她。癯瘦的脸颊,姣好的面容,被化妆品层层遮盖。
      她帮我点了杯柳橙汁,说,喝冰水只是在虐待自己的味觉。你应该试着让自己学会享受。
      我的享受就是习惯所带来的安全感。我把柳橙汁推到她面前,婉言谢绝。再要了杯冰水。
      这说明你已经变老。她吸了口柳橙汁。
      六岁开始变老,六十岁却又可以变得年轻。
      她说,这个过程很漫长。
      但变老的过程却如此的短暂。我啜了口冰水。

      她捻灭香烟,将剩下的半瓶酒一饮而尽。苍白的双唇如同枯萎的栀子花瓣,在某个被大雨润泽的晚上,放肆地盛放了。清晨还残留了雨水淌过的痕迹。直至另一个雨夜,将旧的雨痕冲刷掉。开了,又会颓败,最后杳无踪迹。
      有空到我这里来玩,我请客。她递过一张名片,买单离开。想必是极其习惯的动作,显得理所当然。
      她叫罂粟,一家迪吧的老板。

      店外是灯火烨烨的冬夜。湿漉漉的地面映照出扭曲的琉璃灯光。来来往往。每一双眼睛都是明亮的,同时也丧失语言能力。店里的空气变得混浊,闷热。
      我走了。回望桌上的冰水,还有柳橙汁。下次来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有所改变。
      旦莫在家准备了小火锅等我。翻滚的红油冒出大量的热气,麻辣的味道刺激味觉,温暖心间。
      恍若未觉之际,眼泪润湿了发烫的面颊。
      不知道会这么辣,辣到我流泪了。
      我去倒杯水。旦莫说。
      趁她去倒水的时间,我迅速抹掉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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