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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始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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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穿行在狭长的甬道,砖瓦砌成的老旧的墙不时地传来发霉的味道。
脑后骤然被不知名的东西猛击,玻璃器皿尖锐的破鸣。空气里夹杂了浓郁的脂粉味。暖暖的血液渗留出来,终于从长久固定式的循环系统里解脱。
感觉头变得好重,身体根本撑不了。好想闭上眼,好想躺下来。就如此睡去,最好是永远地睡去,不要再醒来。
然,我却在窒息的药味中醒来。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褥。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旦莫苍白的面孔。
原来我昏迷了两天两夜。旦莫守了我两天两夜。
她的脸,干燥,有些细小的皮屑。双目闪烁的神采,已然力不从心。蓬头垢面的样子。
我先出去。她背过身对我说。声音颤抖得厉害。趔趄着走出病房,双肩略微抖动。
医生嘱咐几句,也离开了。
空旷,明亮,干净的房间兀然静下来。听到输液瓶中液体滴落的声音,与自己的心跳是同一个节奏。吻合得天衣无缝。庞大的压迫感就是这样莫明其妙地逼近,我退无可退。静谧。诡异。纯白得容不下任何污点。曾经的梦魇在沉寂之后,倾巢而出。
我不得不承认,我陷入了恐慌的漩涡中。感觉头很沉。痛楚的覆盖面积越来越小,像似所有的疼痛积聚在一个细胞里。敏锐,撕裂,幽深。无从根治。
将输液瓶举过头顶,光着脚,逃离这个属于心灵阴影的角落。
悠长悠长的回廊,毫无生气。两排为病人提供的塑料座椅,已被一丝不苟地擦拭过光泽亮丽。
绿油油的玻璃平面上,映照出自己的样子。略有削瘦的面庞,冷漠的眸子,瞳孔因空洞而恐惧。头上缠绕的绷带掩住了前额。很想知道头上的绷带预示着什么。警告,还是命运的预兆。
近了。近了。玻璃上涌现出突兀的红色。又是红色,鲜血的颜色,血腥的味道。
原来只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托举输液瓶的右手,导致回血的现象。
好几年之后,再一次,看到自己像玫瑰一样妖冶的血液,拥有与舜介血液一样的颜色。
光线暗淡的回廊尽头转角处,传来低声的啜泣。无法抑制的一种发泄,却不具有强大的爆发力。那么的无可奈何,脆弱。似乎可以被任何一种声音湮没。它的存在也只能在这个静谧而空虚的夜里。
旦莫将头埋进双膝,背倚着墙。像一只受伤的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舔舐伤口。孤立无助,过于防备,警觉灵敏。
她曾经说过,自己应该是坚强的。但柔弱的一面总在夜晚显现,很容易就沦陷。所以要尽量让自己不在夜里清醒,用酒精麻醉或是一觉到天明。这是伪装。她说她明白,但伪装也是为了追求完美。以一个美丽的谎言为代价,牺牲得已经很少。
坚强的女子,破碎的眼泪。在同一时间,清晰地浮现在表层,并不掺杂因畏避而盲目的惶然。只是单纯的女子,纯粹的眼泪。简单到让我心疼却不忍干扰的纯净。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陪着她。
当她需要的时候,我会毫不犹豫地将体内仅存的热量与她分享。
这次意外的入院,很快就成为一段淡去的记忆。但那种特别的脂粉味,时常会萦绕在自己的幻觉里。瞬间在此,瞬间在彼。
4.
阴雨绵绵,聆听雨水零打碎敲的声音,宛如溪涧的源远流长。久违的煦日像奢侈品般珍贵。大小高低各异的水洼反射金灿灿的阳光,水晶般剔透,炫目。
清早,在公交车上,尽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浅绿色的玻璃上凝聚无数的水珠,窗外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用食指在玻璃平面上擦拭出一小块明净的地方。这很像充满好奇的幼年,兴致勃勃地涂鸦,再一点一点擦掉。有时伸出被父亲捂热的小手,感受水气在指尖汇集成水滴的满足。看窗外湿漉漉的水泥地,广告牌。乐此不疲。相隔十几年,太多的闲趣使人应接不暇。越是简单纯粹,就越容易被忽略。心境空明时,便想寻回儿时残余的细微记忆。踏着曾经的节拍,以为能重拾旧时的温暖,而冰冷占据心间,将过去冻结,自己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陌生的自己。熟悉的往昔,遥不可及。
汽车缓缓启动。清晨的记忆开始被钝重的发动机声音入侵。
一路走走停停。乘客像过客一样彼此邂逅,然后无影无踪。赶着上学的学生在车上温习即将考试的内容,神色慌张。睡眼惺松的上班族,吃着自带上车的简单早餐,慵困地伸个懒腰,闭目养神。
路经车水马龙的地带,车厢里变得拥挤。人们用厚重的大衣,毛织的围巾和手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逼仄的空间让人呼吸狭促。遇到稍微凹凸不平的路面,车就颠簸得厉害。经常会听到因为无意的推搡引起道歉和抱怨的声音,引来旁观者冷漠的眼神。
越来越多的人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匆匆离开。车厢恢复了寂寥的样子。冗杂的味道却不肯消散。
到终点站。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孤独的,全然不知。
因缺氧而红烫的脸,在踏出车门的刹那迎来看似柔和却暗藏锐进的风。
熹微的光线从云层的罅隙间流泻下来,冲淡氤氲的雾气。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地,误入一个充满未知气息的宁静且美丽的地方。
摊开手掌,让阳光融入掌心。一米阳光直射眼球,也可以变得很耀眼。
直愣愣地仰望寥廓的天空,双眼噙满泪。
这个冬日的早晨,因为精神恍惚坐过了站,之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发呆。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意外受伤留下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