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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罂粟(1) ...

  •   这个城市的溽暑,如同色厉内荏的老人。一天天,苍老。那份久经沧桑的威严却是毋庸置疑的。
      我不断地行走,似乎已经忘我。恍然未觉,我在这里徘徊了许久。
      抬头望去,店名用鲜红颜色写着,沉甸。
      还有什么可以解释我对这里的情结。不断地走,以为很久很久,很远很远。原来还是没有走出最初的世界。殚精竭虑地缔造了一个迷梦,沉湎在这个虚浮的世界之中,清醒时不免有些许的悲哀。
      进店。
      所有的陈设一如往昔。正是因为如此,才明白自己在潜移默化之中,究竟改变了多少。
      我又坐在那个角落的位置。服务生过来问我点些什么,我迟疑了一阵,然后说,柳橙汁。
      柳橙汁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孩子第一次接触到的糖果,会有因陌生带来的疏离。但当甘中带酸的汁液掠过舌尖的时候,我感到满足。嘴唇已经不再疼痛。这大概就是第一次遇到罂粟时,她为我点柳橙汁的理由。

      前桌的她,微笑着对我说,过来聊会儿吗?
      好啊。
      一切就如昨天的电影重新上演。
      我,手中的已不再是一杯冰水。
      罂粟,褪下浓妆的外表,素面朝天的脸。白皙的颈项上没有项链,那嶙峋的锁骨更加引人注目。纤细的手指上只有那圈淡淡的伤痕。一身棉麻材质的宽大衬衣,牛仔短裤,再配上一双看上去简单的黑色拖鞋。有些蓬乱的黑发垂肩,还带有幽幽的香泽。她的改变很大,现在的样子才是我认定的罂粟。曾经的她,如浮光掠影。
      好久不见。过得好吗?她的表情恬淡,眉宇间添了几分忧戚。
      是啊,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你呢?
      不错。应该说是过得很好。我把那间迪吧打给别人之后,转行做了餐饮。店还刚刚开张,生意不错。有空你来捧场,全是地道的家常菜。
      这么快就转行,还做起餐饮业了。如果我说现在就去你那里蹭顿饭,你这个当老板的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吧。
      真的?她有些惊愕。
      我这个人很挑,不吃蒸的,要吃煮的。我开起了玩笑。
      求之不得,现在就走。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你,不像从前,那样的安静,喜欢一个呆着,又固执得要死。
      似乎被罂粟的话命中要害。不得不承认,此刻,我是害怕一个人的。害怕孤独设下的陷阱,怕失慎而坠落。我希望有那么一个既熟悉又陌生,不太了解我的人共同消磨时间。没有余暇让我去思考,去缅怀。
      罂粟,恰好是我此刻需要的人。
      她开一辆二手敞篷的越野车,在路上奔驰。即使在这样的炙阳下,她仍然将自己暴晒在强烈的光线之中。潮湿而闷热的风在耳边猎猎作响。看上去,她似乎在宣扬自由的快感。而这种自由是攀附在错落的血管之上,肆意地汲取血液,肆意地滋长。
      曾经,也想过要有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很旧的,但看上去很结实稳妥的样子。然后,有一个人对我说,我带你走。并不是去那种好似仙仙琼阁的地方。可以不介意漫天的黄沙磨蚀了我的肌肤。不介意一路上颠沛流离的辛累。只要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辆车,贫穷,疾病,一切都已经微不足道。可惜,那仅仅是一个幻想。这是我在多年之后下的定论。想起当时的幼稚和不切实际,如此可笑,又难以笑出来。

      车,渐渐地远离了喧嚣的市中心,在一条萧疏的街道上行使。
      终于到了。罂粟开的店就在一条巷子里。
      店面不大。近乎于朴陋的店里早已客满。罂粟熟络地与客人打着招呼。店里的人手不够,我也去帮忙。本来罂粟是说什么也不肯的,在我的坚持下暂且同意让我充当跑堂的。这让我想起那段为钱奔波的日子,以前在大学同时兼几份工的时候,这是最容易找到的工作。
      来这里的客人大都是在附近工地上工的和小摊贩。人们称赞这里的家常菜很地道,物廉价美。他们用俚俗的语言交谈着,很容易听懂。不需探究其中是否意味着有多重的含义。大多时间里,看别人玩文字游戏,形成了惯性,感觉语言这门艺术博大精深。
      店里只有几把吊扇。汗珠涔涔而下。的确很累了,心却没有疲惫,好阵子都没有这样安心过。融洽的气氛让人倍感舒心,渐渐开始明白罂粟的选择。

      一直到店里只剩下我和罂粟两个人。
      突然才感觉到饿。
      出去吃吧。厨师都已经下班回去了。我说。
      谁说厨师回去了。真正的主厨现在才登场。她说。沾染油污的脸上有一种恬适的淳美,像是消泯许久的了。
      这样的罂粟,是改变后的,更多的则是禀性使然。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在她亲自去做菜的这段时间里,我又一个人静下来。突然很是憎恨这样的宁静。因为我常常在一切归于静默的时候,禁不住思考,回忆。反反复复。
      不想思考,不敢回忆。全身不禁震颤。一滴冰凉的汗珠沿着面颊滑落,濡湿了衣襟。
      鏦鏦.嘶鸣。
      爆炸。火光。
      我握紧拳头,以此来抵抗一个接一个的冷颤。我不需要思想,我要放弃回忆。在医院的两个月里,我都做着同样的梦。一次又一次。梦里,只有我一个人亟亟奔走在枝叶扶疏的森林中。抬头,看不到天,阳光一片惨淡。不停地寻找,没有出口,得不到救赎。

      久等了。快来尝尝我最拿手的酸菜鱼。罂粟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靥。
      这样的家乡菜,是别具一格的风味。我吃得小心翼翼,很是珍惜这种醇朴的菜肴。罂粟则是在一旁期待我的回应。
      味道没话说,刀工也是相当娴熟。不像是刚入门的学徒哦。
      那是当然的,这道菜我可是赌上了十几年的功底。
      十几年?那是很长的时间了。当时你为什么做这道菜的?我不经意地问。
      在我的意识里,一个女人有拿手的厨艺,总是会有一个人是她甘愿为他下厨的。为自己,为亲人朋友,更多的则是为爱人。
      罂粟脸上的神情瞬间凝滞。她低垂着眼,不发一言。
      一切又静了下来。头顶的吊扇发出有节奏的怪声,如同是给古老而单纯的童话故事的配乐。斑驳的墙上,阴影按规律变化。汗液润湿发丝,脊背却一阵冰凉她拿起筷,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不停地吃,毫无顾忌地发出粗鲁的声响。很难形容的偏执,蕴藏着凄伤。近在咫尺的距离,我开始怀疑那个华艳的女子是否真的存在,抑或是那只是一个幻影,骗了我,骗了她自己。
      她倒抽一口气。笑了。流泪了。那样的笑颜,那样的眼泪,如此,绮美。
      她说,这么多年,折磨够多了,现在才觉悟,希望不会太晚。
      她呆呆地望着手指上的伤痕,缓缓地讲述了一段纠结不清的过去。声音微弱,言辞简单。

      这个女人,爱上了一个孩子。连她自己都觉得荒唐。慌乱了。她寻找到一个男人,一个深爱这个女人的男人结婚。错了。即使,那一枚中意的结婚戒指并不适合她,她还是忍着痛,磨破皮肉,戴上它。可是,戒指已经远远超出了它所能承载的意义,变得越来越紧。太紧了,控制了身体和灵魂。男人和女人,都已经遍体鳞伤。有一天,女人卸下了戒指,注定付出疼痛的代价。皮肉的疼痛很快退去,剩下那圈曾经因执念而烙下的印记。多傻的女人。自私,丑陋的女人。

      是这样吗?对于南,我也许同样是自私,丑陋的。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不想再去求证。没有意义了。
      我对她说,没什么好计较的,对错都已经没有了意义。你清醒地回答我,现在的你,过得好吗?
      她抬起头,直视我的眼睛,毫无躲闪。含着泪微笑,诚挚地说,我过得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好。然后,泪水滑落进她上扬的嘴角。

      这一夜,不知如何形容。忘记自己是怎样度过的。依稀还能想起天明时的第一道光,似乎期待了许久。
      多年以后,说起那一夜,是淳美,是纯白,不允许任何杂质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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