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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南(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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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昨天,母亲带着家里所有的财产,消失了。现在想来,她的离开,应该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她之前就说过,如果她去了很远的地方,一定会带上我。可惜,她的承诺只履行了一半。一天的时间里,父亲的公司倒闭,房子抵押债款,我寄住在舅父家。父亲也对我承诺过,他会再赚钱,再让我过上富足的生活。其实,我真的不需要承诺。
如今能继续上学,已是恩赐。我没有什么不满的。真的,偶尔还有庆幸的感觉。至少在现在,我也会为缺钱发愁,不用再面对父亲生意场上的朋友虚伪地笑。
而此时此刻,我也只是单纯地感觉学习乏味了。逃课,坐在校园的湖边,望着在水里游弋的鱼,发呆。
突然有小石子射入湖面,溅起水花,岑寂的平面破碎。动荡不定的倒影中多出了一个不太明晰的人影。我回过头,他对我慧黠一笑,双手插袋。我自小虽然生长在南方,却极少看到这片土地上的人会拥有像南方的阳光一样的笑容。
他说,他叫南。
哦。
然后我别过头,继续发呆。这大概已成习惯。对于陌生的人事物总怀有怵惕之心。像我这种落落寡合的人是很少有朋友的。所以我的存在多多数人来说就是空气。在踽踽独行的路上,我常常神驰在生活的余韵里,忘记脚下的路,周围的人。这在他人眼里成了倨傲的表象。
你也是逃课出来的吧。新生都是这样,才上大学就会觉得太闲,成天不是睡觉就是像你这样发呆。他自顾自地说着,话里有一种落拓不羁的味道。
我知道你。
是吗?没想到我还挺有名的。
我再次转过头,有些错愕。金色的阳光洒在他肩头,竟是如此具有生气的画面。我确定,散落在他身上的阳光都是欢跃的,美丽到无懈可击。
我说,你就是开学时作为学生的代表,讲了很长时间的话,赢得学生的高声欢呼。但是我这个人贫血,站太久,结果晕倒了,休克了一段时间。
他尴尬地咧了咧嘴,那……真是对不起了。然后转开话题,你逃课出来就为了来看鱼的吗?
没地方去。门口有门卫。
新生就是新生,才会对这里的地形一无所知。我也算是个前辈,那我带你出去,就当作是赔礼道歉。
我没料到自己会答应。
结果,南带我来到一堵年代久远的墙面前。那里有颗苍老的树,顽强地将枝桠向墙外延伸。似乎墙外的世界是它向往的,才会义无反顾地去探寻心中的未知。它,已经老了。不知是否探悉到墙里墙外是同样一片天地。只是有面墙,横亘在那里,遮挡住视线,产生了未知,操纵着欲望。
我是第一次翻墙。对于爬树动作的轻捷让南倍感惊讶,所以才会造成自己显得内行的假象。其实我是恐高的,一到高处就会惶悚不安,手足无措。眼前的事物开始天旋地转。出于任性和倔强,我还是跳了。
很不幸地扭到了脚。而我却把疼痛掩藏得不留一丝痕迹。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好强的个性如此的顽固。
南说了很多。他的声音依然清朗,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说,我还有事要办,再见了。因为,我的疼痛就快崩堤。
你就这样走啦,分明是念完经就不要和尚。
我说你这样罗嗦烦不烦啊。也许,我当时的神色的确是不太和悦的。话一出口,我又有些后悔,却还要死撑。
南先是一怔,随即又露出涎皮赖脸的表情。
真的生气了?好好好,我走我走。我爸说,生气的女人不好惹。
南的背影渐渐消逝。我应该值得欣庆吗?维护那点可怜的坚强,把所有的怆痛都深藏起来。其他的人就不会用怜悯的眼光看我,只有上天嘲笑我的卑怯。
第二天,我没法去上课,索性请假呆在寝室休养。
太安静了。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眠。地面上有萧疏的阳光的印迹。溽热的空气,太难受。
一阵急遽的敲门声,我跛着脚开了门。
是南。他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总算是吁了口气。
你是怎么进来的?这是女生宿舍。我很惊慌,更多的则是诧异。
你们是行课期间,人很少。我要进来用老办法就行了。
翻墙吗?你就不怕摔死你。
他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端详着我,最后冒出一句:真是个白痴。
你说什么?
说你翻墙也会伤到脚,脚受伤了还硬要死撑,你就不怕撑死你。真是个白痴。
你知道?
当然。那天你脸色都痛得发青了。笨蛋才看不来。不过你却那么固执,我也不好揭穿。只能一直跟着你,等你撑不下去的时候我再去英雄一下。哪知道你这个白痴居然撑回来了。我就搞不懂了,不就是扭到脚吗,干嘛不说。
关你屁事。我感到自己的鼻子微微泛酸。
他扔过来两瓶云南白药,说,上面有说明,自己照着用,一个月之后才能完全好。
我一直低着头。默默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背过身,耸耸肩。渴死我了,连杯水都没能喝上。
我趁机揉尽眼里的泪,说,你的废话一箩筐。
他问,小白痴,还去吗?
我说,小白痴不去,但我要去。
后来,有一个叫舜介的进入我的生活。
后来,舜介离开了。南走了。
再后来,南回来了。
后来的后来,南,也离开了。
有一个人,叫南。我对他的了解不及他对我的百分之一。
他明白我的偏执,知道我的伪装。当我难以伪装坚强的时候,他会装糊涂,转话题,嘻嘻哈哈。
他知道我喜欢满天星。
他知道我喜欢夜,却又忌惮黑暗。
他知道我是一个冰冷的孩子,需索温暖,却又惶恐和迟疑。
有那么一个人,叫南。他的面前是一片灿烂的阳光,背后有一片黑暗在衍生。他的笑容像是南方的阳光。
他说,之界,我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来看舜介了。
他把他的安全帽丢给我。
他说,不要害怕,抱紧我,把头靠在我背后。
他最后说,我爱上了那个小白痴,在那个纯真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