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之界

11、南（2)

　　南送我回家。他说，今晚我会去滨江路飚车。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我就要陪苒离开。最后一次，你能去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去没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在最后，在最后看到的我，是真正的南。对于我来说，现在也只能在速度中找回自己。
　　不去真的没关系吗？看见他说话吞吞吐吐别扭的样子，我突然想逗逗他。
　　是，话是这样说，但……不过……
　　小白痴是不会去的，但我一定去。以前只知道你翻墙是一流的，该不会也擅长翻车吧。
　　南先是愣愣的，又兀然笑起来。
　　恍惚间，有似曾相识的亲切。于我而言，是真的很依赖他的亲切。

　　门缝里透着光，旦莫已经回来了。
　　她坐在床头，专注于编红绳。我凝神敛气，无意打扰她。很少看见她会对某一种事物倾注感情。
　　旦莫是个灵秀，清雅，纯净的女子。如同栀子一般的纯白，飘溢着让人舒心的馨香。恍若未觉，她对于每一个编红绳的细微步骤都如此熟稔。颀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摆弄红绳，在一片宁谧之中，翩然编织着横亘在绝望与希望间的唯一道路。撩动倨傲的情愫，静静等待鸿蒙的罅隙。
　　她猫一样的灵敏，察觉我的存在。
　　你回来得正好，过来，让我量量看。
　　她说着，便将编好的红绳绕过我的手腕，还说刚刚好。然后，系上了死结。
　　我端详精致的红绳，问，给我的？
　　嗯。她举起自己的左手晃了晃，你看，我也有。一脸满足快乐的清真表情。嘴角向上扬，露出笑靥。俨然一个被宠溺的孩子。
　　好好的，为什么要戴上这个？我有些疑惑。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沾点红色，避邪的。今年别人都这样说。
　　迷信。你拴死结，我洗澡的时候取不下来。
　　说了是避邪的，当然是贴身戴的。
　　时间一久，就会掉色。
　　我陡然一阵心惊。红绳。红绳。红绳。我感觉自己遗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也许是将往事沉淀得太多太多，在邃密的地方，疏落的记忆需要重新拼凑。

　　舜介左手腕上的红绳。从我遇见他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有根红绳系在他手上，更或者是心上。尽管那根红绳的编织很拙劣，红色差不多都掉落，剩下颓微的粉色。脆弱而易碎。但它却一直陪舜介走到生命的尽头。
　　突然发现，寂寞忧郁的舜介，背负辛累过去的舜介，让人寒彻的舜介，有着让我歆羡的幸福。一根红绳，大概就是他记忆中，满是漫漶文字的残壁断垣上，唯一能认清的标识。或许他就是靠这个标识跌跌撞撞地行走。有一段旅程，是幸福的，温暖心里的某个角落。够了。
　　舜介，你选择离开的时候，是为了解脱吗？那你解脱了吗？幸福吗？

　　旦莫说，怎么了？
　　没什么。我微笑地看着手腕上的红绳，红绳上的死结。然后对她说，我想让这根红绳陪我走到尽头。
　　瞬息的静谧凝滞在她的脸上。她低垂眼，瞳孔深邃。
　　尽头，原以为长久，却是转瞬即逝，短暂得可笑。她用一种凄迷的声音。
　　或许，是吧。

　　深夜，细雨飘飞。
　　旦莫问，要出去吗？
　　嗯，跟一个朋友约好的。
　　那个朋友，很重要吗？
　　嗯，像最亲的亲人一样。
　　不去行吗？
　　不行。他今天要离开了。
　　我是说，可不可以别去。之界，这次听我的，别去。
　　旦莫，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的心特别不安宁，总感觉要出事。我怕你会受到伤害。
　　好了。你可能是太累了，早点睡。我明天一早就回来。

　　关门。甬道的灯亮了。灯影憧憧。其实，我也有些不安。
　　自从上次独自在深夜跑到滨江路之后，就没有这样的经历了。讽刺的是，在那里遇到了南，而今天却要在同一个地方与他告别。缘起于此，缘灭于此。黄粱一梦一场空，真实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