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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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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说,我要离开了。他的眼神沉滞在被我丢弃的玫瑰花束上。那一份伤痛比曾经更深了。
玫瑰花的红似鲜血一般盈盈欲滴。我在害怕,我感觉到自己的懦弱。好像一切的美好都会在血的媚惑下涅槃。所以在南最后一次送我玫瑰的时候,我还是逃避了。
或许,我应该送你一束满天星的,像舜介一样。南调皮地微笑着。
南,你是知道的,这跟花并没有关系。你太过温暖,而我是冰冷的。靠得太近,我只能不停地索求你的热量,却从来不曾给过你什么。你是个容易让人感动的人。保持着你的那份感动,别让冰冷与寂寞侵蚀它。这是我现在能够做的。
到现在,我还是后悔让你和舜介相遇。他给你带来的是想象不到的寂寞和寒冷。尤其是他沉淀的那段往事,或许会给你莫大的伤害。
大家都是寂寞的,相处起来比较安心,不会存有犯罪感。我说。
然后,南是真的走了。他的黑瞳里没有忧悒,自我地快乐着。即使伤痛,也会被许许多多的冀望稀释。他的背影依旧落拓不羁,散落在他身上的阳光是欢跃的,美丽到无懈可击。这就是南让我艳羡却又忌怕的地方。如同鬼魅对阳光的向往,却又迫于无奈躲在漆黑的夜里。只有那些义无反顾的鬼魅敢于接受阳光金色的洗礼,让生命在最灿烂的一刻结束。
我想,我的灵魂,始终都无法做到。
偶尔,我便缅怀起与南离别的那一天。时间上来说是突然的,但也是意料之中的。相遇就意味着某一天的离别,就像南走后不久,舜介也离开了一样。这似乎就是斑斓世界的禀性。周而复始,直至让你感觉到一切都是自然的,毫无怨言。如若变得脆弱,赢得的只不过是怜悯和同情,仿佛是龌龊的行径,是可耻的。正是如此,伪装出来的坚强是那么偏执,与被别人关怀的温暖失之交臂。
当南再一次说他要离开的时候,瞳孔一片漆黑,再无其他。现在,他就坐在我的对面,近似于邋遢的着装。即便他被潦倒和阴郁萦绕,我还是执着地相信他仍是那个血液温暖得让人感动的南。还会想起他温热的眼泪,桀骜的背影,清朗的声音。金色阳光飘洒在他的肩头。如今,这些单纯的感动一去不复返的同时带来锥心的棘刺,杀死了那个南。
苒怀上了我的孩子。她已经为我打过两次胎。这一次,我告诉她,我要这个孩子。所以,我不可以再逃避。他的话语隐忍,心底有殷红的鲜血淋漓。
此刻,我们都已经长大,不再懵懂。压抑青春的狂热,面对抉择。有时选择逃避,但最终都要面对现实。然而对青春的留恋,也将面对痛苦的割舍。昔日的韶光是面镜子,反射的光刺得我的眼睛很疼,疼到眼泪就快要涌出。
我说,是出于责任吗?
是。从我遇到她的那刻起,我的责任累积到我不得不承认的地步。
既然是责任,你就不可以放弃她。这比情谊来得更坚固。
对呀。也注定我不可能再过着以前那种洒脱的生活。南苦笑,将瓶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残余的啤酒从他近乎完美的下颚线流泻下来,像是寂寞路上清晰的车辙,一条被另一条覆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我一言不发,再次沉默。有一些我们都惦记的东西,都虽彼此的过去一同飘逝。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过去,在彼此的记忆中沉淀。终有一天,沉淀得太多,是我们都承受不起的。
我们,一起去看看舜介吧。
半晌,南的一句话让我错愕。他双目微合,等待我的答复。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所以也就不会慌乱。他的呼吸很均匀,出奇的镇定,半仰着脸,享受阳光的安和,嘴角还有微笑的弧线。那是与生俱来的笑容。我曾经说他是微笑着来到这个世上。他说我猜得很准。他告诉过我,他必须微笑面对怆痛,眼泪只能在心底流淌,完全释放不出来,那比起眼泪在面颊滑过更加痛苦。我对他说,他完全有权力拥有真实的眼泪。于是,温暖,苦涩,澄澈的眼泪润湿他干涸的眼眶。无声无息地释放着微笑承受的伤痛。
我回答他,好的。我听到自己清越的声音。是一种纯粹。
天空,有风,有雨,没有阴霾。琳琅满目的大街被飞雨浸润,影影绰绰。心里的那份踏实若隐若现。春季的酥雨温柔地拂过肌肤,有霎那的惊喜。春天,一如既往的柔情和短暂。
我和南徜徉在一条曾经都印下孤独足迹的路上。彼此都沉默着,心中特别特别的安静和惬意。宛如所有明丽的色彩都淡如水墨,悄然无息地洇然开来。心境清莹,脑海里繁冗的情感突然被抽离,松弛的神经开始活跃。
前边有一家叫满天星的花店。店里省略了繁琐的装潢,简洁的格调倒也衬托出空气里弥留的馨香。每次,都会不自觉地走进去。
这次,也是如此。我和南很默契地走进店。
彼此恬淡地笑了,无需言语。至今,我依旧自私地认为南是唯一能够信任的人。这是舜介,幸,旦莫都无法给我的。对南的信任多过于自己。忽然想到南的离开,带走了我熟识的信任。不可言喻的难受,有惊惶,还有一闪即隐的窒息。
你要买什么?这次是我打破缄默。
满天星。
一边看书一边照看花店的小女孩快乐地挑拣一束满天星,一双明亮的眸子,机灵地转来转去。
出了店,我问南,你买满天星是因为……
他打断我,之界,我总觉得这是最后一次来看舜介了。他的黑瞳,异常决然。没有最初的隐忍,没有先前的淡漠。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已经预感到未来。不过,就算是能预知未来,终究还是未来的傀儡。看不到的时候,迷惘。看到的时候,无奈。
舜介,你小子还好吗?我要离开这里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南对着墓碑上舜介的黑白照片倾诉。照片上的舜介仍旧低垂着眼,怔怔地看着些什么。在他眼里的,是一片空寂。他永远都将一些难以抹杀的过去沉淀在心里,不曾对我提起。他痛他的,我痛我的,若是两个人的痛苦纠缠在一起,未必是件好事。
南放低声调,舜介,如果你这混蛋真的在天有灵的话,替我保护好之界。快乐,我是给不了她了,更别谈幸福。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也给不了她这些,但我还是选择相信你这混蛋,毕竟,至少你还能令她在和你相处的时候变得安心。结果呢?结果就是你自私地离开,什么都不管,抛下一切。实话说,我恨你,恨透你了。你太令我失望。不过现在的我,也没有资格对你说这些。你对我也是同样的失望吧。我自己都开始恨自己了。算了,都过去了。今天,我是认真的。如果之界有什么万一,我一定找你小子算帐。希望这一次,你值得我相信,朋友。
够了。真的够了。南,难道你以为我是一个离开舜介和你就无法走下去的人吗?三年来,我一个人走得很好,走了很远,并不是你想象那样会蹲在原地哭泣。我想要证明我能一个人好好的生活。打从我出生那刻起,就已有一条被注定的路,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路的漫长,就避免不了旅途中的孤独。没有人能陪我走到最后。你明不明白,没有人。
眼泪落下。悄然。坦然一切吧,不需要掩饰。是固步自封也好,是酸楚迷怜也罢。这一路,太艰涩。幽郁,愁悴,卑污蛰居在灵魂里,七零八落地散布开。它们僵持,侵蚀,一点一点地让我分崩离析。每向前一步,就会失去自己的一部分,遗留下脸上恝然的表情。
南,你是个大混蛋。
骂吧。你完全有权力骂我,有权力流泪。看到你大声哭出来,我也就放心了。微笑着面对怆痛,只会更加痛苦。这是你教我的,这也是我欠你的。南用他润厚又略带沧桑的声音对我说着。眼里的绻柔,表现出来的是虔诚和纯挚。他在对我笑,清浅的笑容,是与生俱来的,幽寂了很久很久。
回家的方向,是日落的方向。一直向着日落的方向走,是不是就永远没有黑夜?
临走时,我在心里想着要对舜介说的话,他应该能听到的。
我很好。舜介,我知道,有一个人,是你一直在守望的,尽管你从未对我说起过。去守候你本应该守候的人吧,希望你能幸福。不,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