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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聚散 ...

  •   暗暗的夜色如同一片轻纱温柔地笼上大地。不经意,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

      烛绯独自一人,倚在门柱上,静静凝视着逐月宫庭院里的一草一木。月色清冷,散发着淡淡的微光,为这精致小巧的庭院增添了一份朦胧的醉意。轻柔摇曳的树枝,散落一地黄叶,此时也被银色的月光染上了一层霜色。庭院深处,烟气缭绕,深秋时节,万物变得凋零,仿佛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冰冷冬季,唱着最后的挽歌。

      阵阵秋分吹过,珠帘沙沙作响,恍若轻声低语。烛绯任由清风吹拂青丝,飞扬,然后停歇。今天是她出嫁的前夜,也是她能留在祥南的最后一天。过了明天,她就要离开这略显温暖的故都,向着更加寒冷的北方进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所以,至少,通过自己的双眼,把故国的美丽景色深深刻在脑海里,如果幸运,也许在午夜梦回的时刻,会再度归来。即使身在异域,沐浴同样的月光,或许会由衷地想起,深深融入灵魂的故乡的味道。

      屋内响起了微不可闻的叹息声,紫慕拿起一件狐皮披风,走出屋外。

      “公主,夜深了,外面凉,还是快进来吧。”说完,她把披风披在烛绯的肩上。

      烛绯没有动,眼波微转,“我知道了,再让我看一下吧,就好。”

      紫慕知道自己再劝下去也没用,福了福身,又回到屋里。

      更深露重,确实有些凉意,烛绯用披风把自己稍微裹了起来,又静立片刻,直到新月开始西沉,才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打算回屋,却忽然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烛绯,你还没睡吗?”英落的影子从昏暗的回廊中渐渐显露出来。

      “王兄,您也不是一样?”烛绯愣了一下,强装出笑容,迎了上去。

      “孤睡不着,来看看你。”英落轻轻握住烛绯的纤手,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冷?”又看了看她的衣饰,眉头皱得更深了,“还穿那么单薄,怎么可以让你到外面?紫慕!青忧!她们怎么搞的……”

      “王兄,请不要责怪她们,正好快要睡下了,只是稍微出来走一下而已。”烛绯不急不徐地解释道,“既然王兄这么担心,那么我进屋好了。”说完,她跨过门槛,这就要回屋去,却没想到一下子被英落拉回怀里。

      “王兄?”烛绯不解,惊讶地看着英落深邃的眼睛。

      英落顺势握住了烛绯冰凉的双手,眉尖阴云环绕,半晌,他终于开口,语气也有些沉重:“最近,你是不是在躲我?”

      “王兄您多想了,我只是临近出嫁,比较繁忙而已,而且,王兄不也是政务缠身吗?”烛绯悄然避开英落的视线,幽幽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英落不相信。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王兄,我明天就要离开了,所以,趁这个机会,烛绯就向王兄您辞行吧。”烛绯避重就轻,眼眸却紧紧注视着英落悲伤的双眼。

      “辞行吗?”英落的脸色跟月光一样惨白,他深吸一口气,拼命压制住内心渐渐扩散的绝望,
      “孤知道了。孤也不打扰你了,明天还要赶路。那么,孤就预祝你一帆风顺吧。”

      “谢谢您,王兄。”烛绯松开了被握紧的双手,给英落行了个礼,“王兄也请保重。”她微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英落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在流泪,他拍了拍烛绯的素肩,转身,终于决定离开了。正当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回廊的尽头之时,烛绯忽然叫住了他。

      “王兄!”

      英落半侧过身,就像他曾经在走廊上玩耍时被焦急的烛绯叫住时一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让烛绯总是抓不到衣角。

      那时候,烛绯只要大声呼喊,英落一定会不顾一切冲回来,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但是这一次,英落却只是仰着头,没有动。烛绯终于明白,刚才的那一次松手以后,就是永远地放手,真的再也抓不住了。鲜明的回忆,像细细的沙子一般,慢慢从指尖流淌而过,流回心底,成为了过去,无法回归的过去。

      “王兄,不要忘记我们的誓言。”烛绯笑面如花,恍如隔世。

      “嗯,铭记在心。”就像是重回到年少时刻,英落的语调跟那时候比起来竟然没有任何变化,让人顿生怀念,“我会保护好这个国家,保护好我们的家。”等待你回来的那一天。只是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出口。

      “谢谢你。”烛绯悠扬的声音飘荡在回廊里,显得有些缥缈。

      英落再次迈开脚步,这次,没有任何阻挠,他终于完全消失在烛绯的视线里。

      烛绯又伫立了良久,才怀着眷恋的心情,回到了这座她度过了人生大多数岁月的逐月宫,她将在这座宫殿里,度过身在祥南的最后一夜。

      露水轻轻从树叶上淌了下来,天边亮起了第一道晨光,出发的时刻接近了。

      烛绯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略显苍白的自己,任由紫慕和青忧带着众多女侍为自己披上绣满金凤祥云的鲜红嫁衣,在发髻上插满宝石镶嵌的发饰。

      她几乎一整晚都没有入睡,微弱的烛光下,她只是凝视着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出神。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却在临行的前夜感到一丝害怕。即使心里忐忑不安,可是这样的话,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紫慕为她化上纤细的眉线,点上红唇,所有的准备就都完成了。

      烛绯对于铜镜中的自己非常满意,腮红掩盖了自己没有血色的脸颊,也掩盖了由于彻夜未眠而悄然爬上额头的倦意。她站了起来,既然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也没有理由在拖延下去了吧,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也许是满头的发簪太过沉重,层叠的华丽衣饰也阻挡了自己轻盈的脚步,烛绯一个没有站稳,差点要摔倒,还好紫慕赶紧扶住了。

      已经有多久了,没有穿上如此繁复的衣饰。唯一一次清晰的记忆是父王的寿辰,百官齐聚朝贺。那个时候自己还小,对于这么麻烦又过重的衣饰,极其反感,哭喊着不想穿,一时间闹的服侍的女官左右为难。可是,当王兄英落穿着黑色正装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不哭了。不仅止住了眼泪,而且还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的王兄一定被我弄得非常不好意思吧,烛绯淡淡想到,绯色的唇角轻轻上扬。

      如果幸福,能够一直停止在那一刻,该有多好啊。父王和母后,还有王兄都在身边的日子,若是没有消失的话,现在的自己,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

      总是说人只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但是,若一开始就知道珍惜,失去的时候是否能够不再后悔?对烛绯而言,那是否定的,当珍惜的过往渐渐流逝的时候,当幸福只剩记忆可回味的时候,留下的伤口,会深到忘了疼痛。心像是被掏空了似的,她忽然觉得,一夜间,自己已然老去。可是她并不后悔,即使韶华随风逝去,也会飘扬在故乡的大地,如果在最亲爱的人的回忆里,永远都只是自己美丽的那一刻,那么,离别也不尽然都是坏事。

      烛绯就这么怀着纷繁的思绪,在紫慕和青忧的搀扶下,朝着举行临行大典的星刻台,缓步而去。

      星刻台一直以来都是祥南国举行盛大仪式的地方,其庄严的气势仅次于宗庙。长长的台阶连绵至主台,台下,千万士兵出列,台上,则是文武百官肃穆而立。星刻台的正中,英落头戴金冕,身着华服,正目不斜视地凝望远方。而迎亲的峻北使者苍汐,也站在英落的右手一侧,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着烛绯行进的方向。

      这不短不长的距离,烛绯好像走了一世一般,缓慢而又凝重,窒息般的严肃,压迫着她的胸膛,若不是有人扶着,她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完这段台阶。

      终于,烛绯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娉婷走至英落面前。

      两边有侍者端来了盛满琥珀色液体的酒具,英落端起一盅,递给烛绯。烛绯接过,转身朝着正前方而立。

      “祥南公主烛绯,今日即将离开故土出嫁远方,在此为天地朝堂献上薄酒一盅,祈望天地先祖保佑我此行功到顺意,不忘故土,永生永世。”烛绯朗声说道,气势如虹,长袖飞舞,晶莹的液体四散飞溅,滚落到灰褐色的土地里,消失不见。

      仿佛是天也被她的一番慷慨陈词所感动,细小的雪花,耐不住寂寞,开始从阴暗的云层中落下,渐渐的,由稀到密,任意挥洒自由的舞蹈。广阔的星刻台上,白雪红衣,分外醒目。

      烛绯此刻就像是九天玄女幻落人间,一声喝令,天地为之动容。

      苍汐也不由呆了一下,继而露出了一丝颇有深意的浅笑,但是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烛绯身上,谁也没有发现。

      英落虽然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备受煎熬,他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又端起了一盅酒,“烛绯,孤也敬你一杯。峻北不比南方,千万保重身体。”

      烛绯也拿起酒具,“谢谢王兄。”说完,一饮而尽。

      英落见状,微笑着把满腔的苦涩,倒进了嘴里。

      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台下忽然响起了整齐的呼喝声:“不忘故土,永生永世……”

      朝臣的方向也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时辰已到,礼官响亮的声音在星刻台的上空响起:“礼毕,请烛绯公主启程。”

      烛绯在紫慕和青忧的搀扶之下,朝出嫁马车款款走去。

      英落失神地望着出嫁队伍的方向,直到最后一个人影消失殆尽,也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大雪纷飞,万物的轮廓变得模糊,也遮掩了英落的万千思绪。晶莹的雪花飘落至指尖,染上了人的体温,化成透明的水滴,和泪一样的颜色,却凉彻心扉。

      祥南国已经多年未曾下雪,这次的瑞雪兆临,仿佛是为了恸哭烛绯的离别一般,整整下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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