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泪》微雪半晴

4、第三章 纷乱

　　秋风瑟瑟，祥南也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收获祭。

　　这两天，烛绯都在忙碌，她主动向兄长英落请缨，主持收获祭的所有事项，与其说是为了帮忙，不如说是想让自己没有时间犹豫。眼看离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即使是已经下定决心的烛绯，也不由开始心慌，为了抑止这种慌乱，她更加努力地着手于眼前的事务。

　　门被推开了，烛绯从书案中抬起头，惊讶地发现英落走了进来。

　　“王兄……”烛绯不由站了起来。

　　“烛绯……”英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王兄，有什么事吗？”虽然明明知道对方的来意，烛绯还是故意装出不解的样子，“先坐下吧，我叫紫慕去给您沏茶。”

　　“不用了，孤就说几句。”英落慌忙阻止了烛绯的举动，现在他只想和烛绯两个人呆着。

　　烛绯站立一旁，默默地等待着英落开口。

　　微风吹进屋子，翻起桌上的书册，扬起阵阵起沙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时刻，显得格外响亮。
　　半晌，英落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烛绯，关于和亲的事情，你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是的，王兄。”烛绯的声音很平，宛如一潭死水般没有任何波澜。

　　“你……真的不会后悔？”英落焦急地盯着烛绯，想要从她的眼里看出一些讯息，却仍然是徒劳，烛绯的眼睛如同深渊一般不见底。

　　烛绯微微垂眼，淡笑：“王兄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跟我说这些？”

　　英落眼神闪烁，连忙别过头：“不，没什么，只是孤想确定一下你真实的心意。孤，孤怕你受委屈。”

　　“王兄，”烛绯走上前，强迫英落注视着自己，“已经决定的事情，再说什么也是没有意义的。只要对祥南有利，只要可以保护你和这个国家，我什么都会做的。”

　　“烛绯，你……”英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王兄，换做是你，你也一定不会犹豫的吧。”既然已经说得那么清楚，烛绯已经不需要伪装不解了，只是心底的那一份不安，还是被她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英落无奈，“如果孤能够再……”

　　“王兄，你无需自责。”烛绯轻易地打断了，“这并不是你能够选择的结局。”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英落说不下去了，淡淡的低语仿佛环绕在耳边，终于化成一阵叹息，消失在风中。

　　烛绯轻轻拍了拍英落的肩，以示安慰，“已经够了，王兄的心意，我非常明白，只是天定如此，我们也只好接受。”

　　英落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悲惨过，为了保护国家，竟然要牺牲自己的亲妹妹，这难道就是成为一国之君所不得不面对的悲伤吗？也许在某个程度上，国君远比一介平民可悲吧。

　　“收获祭快要临近了，所有事项我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希望在我走之前，能够给王兄留下一个难忘的节日。”烛绯又回到了书桌旁，定定地看着英落。

　　“我知道了。”英落终于勉强露出了笑容，“那么就让我好好期待吧。”

　　屋外，秋风忽起，落叶满地，烛绯在祥南的最后一个收获祭，很快就要到来了。

　　烛绯繁忙的日子终于在祭日的当天告一段落。

　　祭天地和宗庙一直是收获祭的传统，通常拜祭的仪式都要持续一整天。这一天，所有的文武百官都要穿上最正式的华服，浩浩荡荡地跟随国王去天地祠和宗庙拜祭。拜祭仪式的步骤和流程也是极为繁琐，因此，才需要花上一天的时间。

　　仪式进行得很顺利，看到烛绯的努力没有白费，英落舒了一口气，同时又不免闷闷不乐，因为这恐怕是他心爱的王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操办这么盛大的祭典了。

　　车辇行进在王都的大道上，透过车帘的缝隙，一张张喜悦的笑脸一闪而过，虽然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可是英落却高兴不起来。世事总不像这条大路一样一眼可以看到底，塞翁失马，无时无刻不在敲打着他的胸口，让他警觉，这也许也是一个王者的宿命，何况是一个小国的国王，更是如此。

　　英落轻轻叹了口气，祭祀的大队人马，仍然在缓缓移动。

　　日渐西沉，可是，接下来的节目却正要上场。

　　正日的祭祀之后，就是千臣宴了，国王摆开酒席，大肆款待群臣，一方面是为了显示王家的威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感谢大臣们多年来的辛劳。虽说名为“千臣”，出席的大臣也只不过寥寥几百号，祥南本不是大国，意思到了也就够了。这项传统，自初代祥南王开始就出现了，并且一直延续到今日，盛况空前。播种祭的赏花会和收获祭的千臣宴，一直都是王都的贵族每年最期待的项目。

　　千臣宴还是老规矩，在明呈殿里举行。明呈殿是整个王宫里最大的殿堂，也只有这里才能容纳下那么多的人。不过今年的千臣宴和以往有些不同，那是因为前几日，峻北国的使者，代表国王来迎娶祥南公主的苍烈王的王弟苍汐，已经到达了王都，作为礼节，他当然也受邀出席了宴会。

　　酒过三巡，气氛正热烈，宰相墨白和大将军连灰作为群臣的代表，上前来给国王英落敬酒，这本是礼节，英落也很愉快地接受了，本以为千臣宴就会这么持续下去，直到结束，没想到峻北国的苍汐却突然站了起来，缓步走到英落面前。

　　“王上，今日能够蒙王上邀请，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实数我等荣幸之至，千言万语，不足以表达谢意。”苍汐端着酒具，微微一抬手，像是有敬酒的意思。

　　“外卿多礼了，难得出使我国，身为主人，自当使客宾至如归，若有怠慢之处，务必请海涵。”英落也站了起来。

　　“王上客气了。”苍汐低眉，“外臣苍汐，敬王上一杯酒，略表我等感激之情。”说完，先干为尽。

　　英落也不推托，端起酒具，一饮而下。

　　苍汐见状，露出笑意，却又话锋一转，“对了，王上，听说烛绯公主擅长琴艺，普天之下，少人能出其右，难得今日尽兴畅饮，不知我等是否有幸在此拜听？”

　　“这……”英落愣了一下，马上就想找个借口拒绝，没想到一直沉默不语的烛绯却忽然开口了。

　　“既然苍汐大人这么说，我就献丑了。”话毕，没等英落开口，烛绯柳眉微动，命人拿来了琴。

　　不一会儿，宫殿的正中，一台一琴，摆放完毕，丝丝幽香在空气中弥漫开。

　　烛绯莲步轻移，长长的衣摆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落座、按琴，只是眨眼间的事情。四周一片寂静，仿佛刚才的热闹只是幻境一般，群臣睁大了眼睛，生怕会错过这极为难得的一幕。

　　烛绯深吸一口气，右手轻挑起琴弦，淡淡的音色在有些凝重的空气中扩散开，仿佛是黑夜里落下的一丝光、湖面上荡起的一朵浪，虽然细微，却蕴涵着无比壮阔的潜在力量。宛若是叩响了第一道心门，接后的乐音若珠落玉盘，切切如丝，欲断还续，如同夜半的轻声低语，让人不禁遐想联翩。琴声忽然一变，音色变得瑰丽起来，像是第一道晨光划破了夜色，而后清韵的音调在宫殿里荡漾着，时而淙淙如淌过山林的清泉，时而如沙沙划过树梢的微风，时而如停歇枝头的鸟鸣，时而如婆娑摇曳的树影，让人沉醉流连，恍若进入了仙境桃源。

　　潺潺的琴音，留下了绕梁的余韵，烛绯的素手微微一勾，终于宣告了一曲的结束。明明只有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却让听者宛若寤寐三日一般，恍如隔世。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众人神思恍惚，仿佛是刚从梦中醒来，耳边还缠绕着琴弦的余音，一时间，寂静一片，竟无人喝彩。

　　半晌，才响起了一阵掌声，烛绯款款起身，回头一视，竟然是苍汐。

　　苍汐也被琴音震慑了好一会儿，可他不愧为王家出身，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笑着走到烛绯面前，夸赞道：“不愧是名声远播的抚琴高手，苍汐不虚此行。公主刚才弹奏的可是《清林风调》？”

　　“是的，苍汐大人真是好见识。”烛绯不吭不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古有名曲三首，卫列众曲之甲，分别是琴之《清林风调》，瑟之《烈火音》，笙之《壑山迷踪曲》，其中首推《清林风调》，难度之大，音律之美，被喻为百年难出奏者，今日一闻，三生有幸。”苍汐赞美之意溢于言表，却忽然又话锋一转，“但要说真正的绝世名曲，天下传闻，只得《绯红泪》，听闻此曲乃公主所作，只有公主能弹奏，其精妙绝伦之处，非言语能表述，今日未能听到，不得不算是遗憾。”

　　听到这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英落，心又不由一紧，难道那个苍汐是故意来找茬的吗？

　　烛绯却只是淡淡一笑，“苍汐大人莫急，以后总有机会。”

　　苍汐眼神一闪，立即会意，“是呢。”他终于不再多说什么，再次落座。烛绯，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露出了一抹不为人注意的浅笑。

　　收获祭终于在众人的注目下，落下了帷幕，但直到多年后，还有人对于席间烛绯公主无人能及的绝世抚琴技艺津津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