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泪》微雪半晴

3、第二章 夜落

　　一双纤细的素手，握起晶莹的白玉梳子，那梳子上雕刻着细密的菊花图案，顺着纹理而下，仿若天成，夜的凉意似乎还附着在这玉色冰菊之上，即使是微明的晨曦，也还未曾溶解凝结在上面的透明霜华。然而素手的主人却不在意这冰凉的霜色，只是随意的把玩着，在这昏暗的晨色下，恍若融为一体，简直难以分辨。

　　“公主！”轻微的呼唤声，在空旷的屋子里，产生了回音，“公主，朱环小姐求见。”

　　樱唇略张，仿佛珠落玉盘，“叫她进来吧。”

　　“是。”随着一声恭敬地应答，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

　　晨昏中，夜色还未离去，渐渐地，响起了另一个脚步声，和刚才细碎的样子不同，这一次，是坚定而沉稳的。

　　“朱环叩见公主大人。”利落的话音刚停，随着“叮咚”的金属撞击声，来人单膝下跪，头低着，看不清脸。

　　“起来吧，朱环。”玉手的主人转过身，微弱的晨光照在她的脸上，呈现出的是一张绝色的容貌。三千青丝，瀑布般垂肩而下，眉如弯月，眼若清泉，肤赛凝脂，唇胜朱砂。真是佳人一笑便倾城，回望苍穹也无色。

　　朱环看着这张她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却仍忍不住感叹。

　　“有什么事吗？”烛绯的长发还未曾梳理，此时，她一手摆弄着白玉冰菊梳，一手还轻轻拂弄着发丝，有一丝慵懒，似是昨夜未曾睡好。

　　朱环凝视着眼前的可人儿，犹豫着，终于开了口，“公主，关于和亲之事……”只是说道一半，她就停了下来。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烛绯星眸微抬，半仰视的看着恭站一边的朱环，“已经是决定好了的事了。”淡淡的语气，却充满了无奈。

　　朱环不知道该说什么。今天一大早，她才得到这个消息，就匆匆赶了过来，明明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改变，却仍然是不顾一切，只是希望从眼前人的口中亲自确认，哪怕只能得到唯一的答案。

　　“可是，您可以拒绝的，王上他一定……”朱环分辩。

　　“不会有什么改变的，”烛绯打断了她，却忽然垂下眼，声音也有些飘忽，“什么，也不会改变的，如果，只靠我一个人，就可以救大家，那么，我为什么要拒绝呢？这么便宜的事，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朱环无语，是啊，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已经是被决定好了的，这通向未来的路，那是出身在王家的宿命。

　　“朱环，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山谷里的事情？”沉默了半晌的烛绯，忽然开口道。

　　朱环难过地闭上了眼，缓缓地却一字一句地说：“永远铭记在心。”

　　“那天，为了我们，王兄说他会保护这个国家，而你，说的是……”

　　“我会保护陛下和您。”朱环接口道。

　　“是啊。”烛绯笑着轻轻道，“不要忘记啊。”

　　看着笑得绝美却是那么无奈的烛绯，朱环忽然道：“让我和您一起去吧。”

　　“哎？”烛绯一愣。

　　“让您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实在不放心。”虽然是一时情急而说出口的，但朱环并不后悔。

　　“不用了，”烛绯安心地笑着，眼睛晶亮得就像星辰，“你就留下来保护王兄吧，他更需要你，特别是，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是。”面对这样得话，朱环不能拒绝，只好喃喃道。

　　“好了，启程的日子也定了，我们能聚的时间也不多了。”烛绯眸光一转，悲伤隐去了，她轻轻伸出玉手，把手中的玉梳递给了朱环，“你帮我梳头吧。”

　　朱环默默接过这精美的白玉冰菊梳，走上前去。玉梳滑过乌黑的发丝，和着冰凉的触觉，渐渐沉入朱环的心里，一遍又一遍，仿佛她纷乱的心也得到了梳理。

　　东边的天空红日初现，晨风轻拂过寂静的宫廷。明净的走廊上，朱环望着晴空，叹息着，终于离开了。

　　紫慕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逐月宫，看着一个人还在发呆的烛绯公主，便走上前去。

　　“公主，已经天亮了。”紫慕的声音打断了还在沉思的烛绯。

　　“啊，这样啊，”烛绯好像才注意到来人似的，“那么，帮我梳下头吧。”

　　“是。”紫慕走到梳妆台边，拿起一把红木梳子，“公主想要梳什么样的头型呢？”

　　烛绯略微一思索，“就迎春髻吧。”

　　“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啊。”紫慕不解。

　　“无妨，就这样好了。”

　　紫慕顺从地梳了起来，不一会儿，乌黑的发丝便被灵巧地盘了起来，“用什么发簪比较好呢，公主？”

　　烛绯看着手中的白玉梳，浅笑，“就用这把梳子好了。”

　　紫慕默默接过梳子，插在了烛绯的发髻上。

　　烛绯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站了起来，整了整衣服。

　　“公主何时用膳？”紫慕又问。

　　“不忙，我先去园子里走走。”烛绯说完，便信步走了出去。

　　初升的红日宛如婴儿的笑脸，温和地撒在擎光殿的一隅，也照亮了彻夜未眠的苍白脸颊。

　　英落像是在等人，静坐了一会儿，又猛地站了起来，不停地踱着步，半晌，又一下子停了下来，右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轻柔却坚定，一个刚毅而稳重，不一会儿就听得有人报到：“王上，连灰将军和墨白丞相求见。”

　　“宣！”英落衣袖一挥，又坐回了书桌后面。

　　宫人的话音刚落，两人便闻声走了进来。

　　“臣连灰给王上请安。”

　　“臣墨白给王上请安。”

　　两人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

　　“二位贤卿请起。”英落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们。

　　礼毕，二人站了起来。说起这二人，正是国中的重臣，连灰德高望重，是两朝元老，官拜镇国大将军。墨白虽年纪不大，却颇有韬略，凭借其过人的能力，登上了丞相的位置。他们二人在国事上给了年轻继位的英落不少帮助。

　　英落看着那站着的二人，嘴唇抿紧了。沉默不安的氛围在蔓延，让人连呼吸都不由小心翼翼起来。

　　也许是空气太凝重了，武将出身的连灰终于按耐不住，抬头说道：“王上，不知王上叫我二人前来，有何事商议？”

　　英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从刚才开始就低头不语的墨白，终于说道：“孤以为你们知道。”

　　“这……”连灰碰了个软钉子，有点尴尬。

　　墨白却开口了，“难道王上还是为了烛绯公主出嫁峻北的事情吗？”

　　“卿终于总算记起还有这件事啊。”英落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意。

　　“臣不明白，这件事还有什么需要商谈的地方吗？”墨白抬起头，定定地直视英落，似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愤怒一样镇定。

　　“你还敢说，孤可是从一开始就反对的。”英落“啪”地站了起来，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王上，”墨白不慌不忙地接到道，“王上对于峻北的国力，如何判断？”

　　英落愣了一下，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峻北三代皆行仁政，治理有方，国富民强，且其土地辽阔，资源丰富，去年攻陷了东陵，却未显疲态，便可见一斑。”

　　“我国和峻北相比，又如何？”墨白追问。

　　“虽物产还算富足，却土地狭小，人力物力皆不及峻北。”英落竟然避开了墨白犀利的目光，反攻为守起来。

　　“若是两国相争，结果又如何？”墨白步步紧逼。

　　“……我国必败。”英落几乎是从牙逢里挤出来一般，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又缓缓地坐下了。

　　“那么结论已经很明显了。”墨白镇定自若地朗声说道，“现在峻北和西渊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之所以峻北要提出和亲的事情，相信也是顾及道我国的有利位置，害怕万一我国和西渊结盟，他们将受到前后夹击。乍看之下，是我国处于主动，可是反过来说，若是我国拒绝了，那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不用臣说，王上心里自是明白。”他顿了顿，又说，“所以，臣以为，此事已有定论了。”

　　“可是，孤还有选择余地，只要和西渊结盟……”

　　墨白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英落的挣扎，“王上，峻北国主和西渊国主相比，谁为强者？”

　　英落闭上了眼睛，慢慢吐出两个字，“峻北。”

　　“没错，峻北国王继位不久，虽然年轻，却心计颇深，野心勃勃，反观西渊，一介女流，把弄朝政，弄得西渊上下如履薄冰，祸乱频生，孰强孰弱，孰利孰弊，一目了然，此是其一。其二，若我国和西渊结盟，西渊和峻北一旦开战，王上以为我国可以避免战事吗？”

　　“不能。”英落声音轻微地几乎听不见。

　　“但是，若和峻北结盟，可以确定，暂时，我国是没有被卷入战乱的危险，一旦结盟，西渊要攻打我国，也要先过峻北这一关。”语毕，墨白却没有停止的迹象，停了半晌，又开口，“而且，王上，您以为若我国和西渊结盟，烛绯公主就可以从和亲之中逃离出来吗？”

　　英落忽然睁开了眼睛，狠狠盯着墨白，鼻尖隐隐渗出了汗珠。

　　“和亲，是王家之女的宿命，也可算是锦衣玉食的代价。”墨白冷酷的声音重重地敲在了英落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英落忽然叹了口气，大声斥道：“你们牺牲一介女子，来安享短暂的太平，不觉得可耻吗？”
　　“臣明白，烛绯公主在王上的心里，是无可替代的存在，可是现在，和亲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墨白皱起了眉头，英落的话稍微刺激到了他的自尊。

　　沉闷的气氛，再次在擎光殿上盘旋，伴随着轻轻的呼吸声，安静地让人觉得窒息。

　　“你们说的，孤都知道。”英落长叹，“都怪孤太弱了，所以，不能保护好烛绯，都是，孤的错。”

　　“王上……”连灰看不下去了，轻声唤道。

　　“行了，卿下去吧，容孤再想想。”英落无奈地挥了挥手。

　　“是。”

　　“王上请三思。”

　　两人礼毕，退下了。

　　迎着朝阳，在痛苦和犹豫的煎熬中，英落再次陷入沉思。

　　峻北国•王宫

　　阳光没有偏见地照耀四方，也照耀在这片快要被冰雪覆盖的广阔大地。清晨，御书房就开始忙碌了。

　　“主上，为什么要娶祥南国的公主，那种小国家，攻下来不就行了。”苍汐非常不解。

　　“你不明白吗，苍汐？”苍烈看着自己的弟弟，不禁摇了摇头，“兵家以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祥南国的位置对我国的扩张而言是一个威胁。听闻那个烛绯公主是王的掌上明珠，有她为人质，量其不敢轻举妄动。”

　　“而且，”在一旁的玄荒补充到，“对我们而言，攻城不难，难在其后的治理，若我们两面出兵，会分散我国兵力、财力。不论怎么看，迎娶公主都不失为最好的选择。”

　　“原来如此。”苍汐说，“但是，那个公主很可怜呢，被主上你这样利用。”

　　“这个，谁知道呢？”苍烈别有深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