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水寒短篇集》冰封水寒

2、未誓

　　序章
　　清晨。

　　初升的日光穿透云层，散落在碧翠的山头，柔柔的折射出翡翠一般的色泽，因为清晨，山顶上雾气并未完全散去，缭绕在半空，远远看着并不真切，只道是仙人居处，凡人却是无法靠近的。

　　山顶的峭壁边上，一个只有四五岁的蓝衣女童兴冲冲的踮起了脚跟，一手攀着岩壁，一手去折生在峭壁边缘的一株碧草。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白嫩的小手一点一点的向那株摇曳生姿的草药靠近。

　　“摘到了！！这下娘可说不了我什么了！”眼看着碧草握在手中，女童发出惊喜的欢呼，然后迅速的攀回安全地带，一系列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没有一分多余，只叫一旁挣扎着上山的孩子以为看到了仙人，心中喜悦，想要走去，却没了力气，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女童面前。

　　“呀！”女童发出了一声惊呼，看着身下那个满身血污的孩子紧紧地揪住了她的裙角，孩子抬头看见女童明珠美玉一般俏丽可爱的脸，心中不觉更加确信，挣扎着道：“仙女……仙、仙女……求求你，救救我娘吧……”

　　娘，我找到你说的仙女了，这下我们一定有救了……

　　“你娘？诶？喂！喂！！”在女童吃惊的叫唤下，那个孩子逐渐失去了意识。

　　一
　　“宇儿，你可看见那边的那个山头了？你爬上去，不会有人追你的，那上面有仙女，只要你上去了，就可以得救了。”身后，那个温柔美丽的妇人看着他，一身黄衣已被血迹染成了暗黑色，而在她身后，则是气势汹汹的追兵。他用力的摇着头：“娘，我们一起走！”

　　妇人看着他，眼底的神色渐渐焦急起来，但语气仍旧是温柔的：“不，娘走不动了……好孩子，你去找仙女，去找她来救娘……快去！”

　　他犹豫着，却被妇人一把推开。“宇儿，快去！”在妇人的催促下，他才迈开了脚步，一面跑一面回头叫道：“娘——要等我回来！！”

　　妇人的眼泪落了下来，唇角却还是温柔的笑容。

　　娘……娘……宇儿一定会回来的。

　　一定……

　　……

　　“娘！”尖叫着，他从梦中惊醒过来，挣扎着从榻上坐起，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自背后传来，让他一阵晕眩。“诶，你醒啦！快喝药吧！”此时只听到一个清澈俏皮的孩童声音从身侧传来，那个蓝衣的垂髫小丫头正满心欢喜的看着自己，小手端着一碗乌黑的汤药。他不及多想，只一把抓住那个漂亮孩子的双臂摇晃：“仙女，我娘呢！？”

　　“咦——呀！”只听“哗啦”一声，女童手中的汤药一下子撒了一地。可是他不在乎，也不管背后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裂开，他只是不依不饶的追问：“仙女，我娘呢？”

　　女童被他晃得头脑发昏，一把压住他：“哎呀你不要乱动！我娘去找你娘了，你看你伤口又裂开了嘛！还把我辛辛苦苦采到的草药给浪费了……你不要说话了，我给你换个纱布再去熬药……”说着一下子跃下榻，一面翻找物品一面问：“我、我叫青玉，娘亲一直叫我玉儿，我才不是什么仙女……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一面说着，小脸竟有些微微的泛红。她刚才在熬药时就已经观察他很久了，她自幼没有下过落蝶山，这么好看的男孩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然而没有听到亲人消息的孩子却有些沮丧，只闷闷的回答：“我叫□□宇……娘她一直叫我宇儿……”

　　“嘻嘻，我叫玉儿，你叫宇儿，我们的名字很像呢，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小青玉开心的拍起了手，□□宇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欢喜的小人儿，白净可爱的脸上笑意宛如初阳升起，心中的抑郁一丝丝的散开，只是有些羞赧的低下了头，道：“嗯……”

　　“那好朋友，你转过来，我要给你换药了！”抱着干净的棉纱，小青玉开始解开他染血了的衣裳。小丫头年纪小小，但手法却是十分的熟练。青玉一直都在笑着，兴奋的和他说着山上的种种，而男孩子只是默默的听着，有时点点头，或者轻轻的笑一下。但这样的气氛并没有维持太久，随着一声开门声，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不染铅华，黑发飘摇，美得无法用任何言语去形容，尤其是一双冰凝玉洁一般的眼眸，一眼望去是疏离淡漠，但却叫人无法移开视线，只觉得那冰冷之下的宁静淡雅，是能夺人心魄的。□□宇虽只是个孩子，也依然被这样的美丽所震撼，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娘！你回来啦~找到小宇娘了吗？”青玉放好东西，迅速的飞扑进白衣女子的怀里，撒娇：“娘~玉儿很想你！”

　　“玉儿乖，可有好好听话照顾病人？”白衣女子低头抱住了孩子，微微笑着，她的声音并不是清脆如银铃，却是沉郁动人，如百年佳酿，是能沁进人心的。一面说着，她又抬头看到病榻上那个小小的男孩子，本是慈爱的目光里迅速的透出了几分怜悯和悲伤，只是淡淡道：“你是萧家的孩子么？”

　　□□宇点头，迫不及待的追问：“是，夫人是有我娘的消息了么？”

　　白衣女子眼中的悲悯更甚，只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捻出一根宝蓝点翠珠钗，交到孩子手中：“不必再寻你娘，她已经逃到了安全的地方，只是不便来接你，你在这里安心住一段时间，养好了伤，我再告诉你你娘的消息。”

　　孩子紧紧的握住了亲人留给他的唯一物件，只坚定的点头，：“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娘来接我。”年纪不大，却透出了不属于他的稳重。白衣女子看着他，一瞬间想到了幼时的自己，当年那个执着的等待娘亲和执意复仇的凌蝶璃，心中不由一震。

　　他不能和自己一样，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她要救这个孩子。

　　在一旁看着的小青玉看见男孩子眼里的执着和一丝丝的失望难过，便趴在榻边看他，伸出小手去抚平他眉角的褶皱，俏丽的小脸上也满是难过：“小宇乖，小宇不要难过，不要皱眉，小玉会一直陪着你，一直到你娘回来接你，好不好？”

　　□□宇看着这个仙女一般漂亮纯净的孩子，眉间终是松了一松，点点头说：“好。”

　　凌蝶璃看着这一双年幼的孩子，只是叹了一口气。

　　二
　　山顶，日落。

　　一身白衣的少年立在峭壁边上，远远的看着山下迷雾缭绕，笼着山腰山脚层层叠叠的绿树，或葱郁深沉，或碧色清浅，自上而下都是不同，加之夕阳红光照耀，反倒使这雾中的绿色泛出柔和的浅金色，一眼看去，竟比那清晨的初阳还要美上三分。

　　面对着这样的景致，少年却只是眉目冷然，淡淡的看着，不为所动。

　　“瀚宇——”此时只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的呼唤，声音干净透彻，而正向这里跑来的蓝衣少女也是声如其人，美的透彻纯净，宛如泉眼中最纯净的泉水。少年看到她，眼角眉梢的冰冷都在瞬间融化，俊秀的薄唇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伸出双臂拦抱住那个急急跑来的少女。

　　“玉儿，平日里别人总说你是山中女仙，纯洁优雅。可怎么到了我这，就变成了个只会疯跑的莽撞丫头？”

　　听着少年看似冷漠实则宠溺的声音，青玉也索性就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撒娇似的嘟囔道：“听娘说你心情不好，所以就来这里看一看，每次你心情不好一定都来这里，果不其然。”

　　“让姑姑劳心是我的不是。”少年抬头看着远方，眼底又恢复了冰冷黯然。

　　少女嘴角一扁，伸手去拧少年的鼻子，见他并不躲闪，心底偷偷的笑出来，却还是佯装嗔怒：“叫娘劳心是你的不是，叫我劳心就不是你的不是了？”

　　□□宇无奈的看了那个有些无理取闹的丫头一眼，眼底软了下来，却只是沉默。

　　青玉松了手，离开了少年的怀抱，坐到峭壁的边缘荡着双脚，看着山景柔声道：“其实即使瀚宇你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你在难过什么，难过你娘还没来接你的事情不是？我更知道你不但难过，而且还在生气，恼我娘这么多年都没和你说起你娘的事情不是？”

　　□□宇看着这个如此了解自己的少女，只是走过去坐在她身侧，将她护在身边。

　　不错。

　　青玉没有一丝猜错。

　　他心知娘亲绝不会将自己弃置九年不曾来寻，心中虽有猜测，但每每向凌蝶璃问起，她却总是避而不谈，近日更是如此。他心中虽恼，但凌蝶璃待他恩重如山，却不能发作。

　　时光飞逝，自来到这山中已过了九年，当年那个只有八岁的男童已经长了不少个头，越发的俊朗挺拔，已是一个翩翩少年。而在他怀中的少女也是越发的亭亭玉立，不过十三岁便已是倾城绝色，越来越像她的娘亲。

　　他本是萧家的小少爷。

　　萧家是官宦世家，世代尽忠于帝王，得到圣宠，荣耀无限，其父萧云海深得当今圣上的赏识，在朝中任太傅一职。他也因此自幼锦衣玉食，不愁吃穿。

　　一直到他八岁那年，父亲被诬陷有谋反之意，圣颜大怒，下令将萧氏一门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因萧氏是大族，牵涉甚多，一时间哀鸿遍野，哭声震天。而他则在娘亲的拼死保护下逃了出来，逃到了这座据说连圣上都下令不允朝廷惊扰的仙山落蝶山上。

　　认识她，也开始了这九年的宁静生活。

　　虽说此处是仙山，但生活到底还是较为清苦，他年纪尚幼，又思念亲人，并不习惯，除却平日里和青玉一起向凌蝶璃学习医术和练习武艺之外，便常常看着手里的珠钗发呆。本就不善言辞的孩子越发的沉默。

　　若不是青玉，他只怕会就此抑郁而终。

　　“小宇，小宇，好朋友！”女童的清脆声音自耳边传来，他抬头，看见那个蓝衣的女童就笑盈盈的站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托腮看着他：“又想念娘亲了吗？”

　　□□宇怔怔的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你娘一定对你很好，要是我娘有一天也不见了，玉儿一定会难过死的。”青玉抬头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本来笑着的面容一瞬间就拉了下来，，双目水汽莹莹，竟似要哭出来。

　　他看着这个快要流泪的孩子，一下子也手足无措起来了，讷讷的说了一句：“不哭。”

　　“玉儿不哭，玉儿要听小宇讲故事，小宇给玉儿讲讲你娘的事好不好？这样玉儿也会给你讲我娘的事。”

　　“好。”

　　就这样，本是不愿说话的孩子在青玉的陪伴下渐渐走出了阴霾，对平日里的学习也更为认真。与青玉的过目不忘的天资不同，他自幼在武术上颇有天分，凌蝶璃给他教学时与青玉并不相同，青玉学习的功夫比较粗浅，却在轻功逃生上下了功夫；而自己则更偏于学习剑法。
　　凌蝶璃每日都会出诊一段时间，所以上山来的病人也不多，除了青玉没人与他比试过，虽是每次都胜了小玉，但实际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实力如何。

　　而青玉，也慢慢的在他心里扎了根。

　　来到山里的这段日子，孤独的孩子身边终日陪伴着的只有那个同样小小的女孩。这个漂亮的女孩有着和别的孩子不同的地方，永远的纯粹和真实 ，无论哭笑都是发自肺腑，单纯的一眼就能看到底。他初到山上虽只有八岁，但一入官场深似海，家里在繁盛时来往过无数的人，其中也不乏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官宦子弟，都已经开始学会了虚伪和做作，府内斗争更是不少，除了母亲之外并无多少人真心相待，他沉默寡言的性子也是源自于此。而这个突然才出现的女孩子却是那样的明亮，他只一眼看到，就会觉得心底阴霾散去，一丝丝的浮出暖意。

　　他喜欢和她在一起。

　　虽然凌蝶璃说过，她不愿做他的师傅，只愿做他的亲人，所以以姑姑唤之。他本想将青玉当作亲妹看待，但临到头来，还是步步沦陷。

　　只是幸运的是，沦陷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青玉是个单纯的女孩子，常年的相处中他看得出来她也是喜欢自己的，他呵护她，想保护她。她喜欢他，只想和他在一起。

　　已经是心意相通。

　　“呐，瀚宇你知道不，其实我心里多少还是希望你娘亲不来寻你的，这样你就不会离开了，就可以一直在玉儿身边了。”仿佛是觉得山风寒凉，少女微微往里一缩，躲在少年怀抱的更深处，声音也是细细小小的：“我真的很讨厌有这样想法的自己，很自私也很不顾瀚宇的感受，可是……我一想到瀚宇会离开这里，我就觉得……很难过。”

　　□□宇伸手将这个心爱的女子环抱在怀里，心中微微一暖，淡淡道：“是，我总有一天会离开。”

　　感觉到怀中的身躯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这次却连眉眼都温和了下来，微微一笑，低头贴着她的耳朵：“但是，是带着你一起走。”

　　“真的？”少女的声音又惊又喜，一回头间已被少年夺去了双唇，只是浅浅的一啄，却叫少女羞得俏脸通红，飞快的扭过头去，低声：“怎么又偷袭我？每次都这样……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啊……就见你老是欺负我。”

　　他的笑意更深，因为这天下间的女子，他只会欺负她一个人。

　　“玉儿，”少年的声音很柔软很温和，听的青玉心里酥酥麻麻的，“和我一起走，去见我娘，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会吗？我这么单纯，就只会看看病疗疗伤而已，功夫又不好，又那么容易被骗，你娘真的会喜欢我吗？娘都总是说我，再这么笨下去，真的就只能在山上变成老婆婆了……”

　　青玉的语气里带着紧张和期许，□□宇慢慢收紧了手臂，下颚抵着她瘦小的肩膀，笑道：“不会，她一定会很喜欢你……我会保护你的。”

　　时间就这样在两人之间缓缓流逝，眼见夜幕降临，青玉才有些难过：“那娘呢？我一走，娘亲就剩一个人了……美人太外公他们又不常来……我又想念太外公他们了。”

　　“傻丫头，我们又不是不回来了，以后要是得闲回来看看姑姑不就好了？”

　　“对啊，要不干脆连着娘一起走不就好了！”

　　“姑姑才不管你呢，以后要管也是我来管了，笨！”

　　“□□宇！你又欺负我！”

　　“呵呵……”

　　两个年轻的男女在缓缓升起的月色只觉心中满满的都是喜悦，却不知前路飘渺，未来的路这么远，远的看不到底。

　　三
　　月挂半空，宛如玉盘一般的透彻温婉，照的山下万物皆是一片温和秀丽。

　　月光之下，白衣女子仰头看着一树树叶在夜风里沙沙而动，一双冰凝玉洁的美目缓缓阖上，只听风声叶声，浑然已与天地迥然一体，但细细看去，那个女子的身姿风貌，却是夺目的连这夜色都无法相匹。

　　“你来了。”

　　身后静默着的白衣少年怔了怔，低头：“姑姑。”

　　“玉儿说，她想和你一起走，去见你的娘亲。”

　　凌蝶璃睁开双目，虽是泛出一眸的平淡无波，却仍旧如同能洞穿人心一般看着他。

　　□□宇认真的对上那目光：“姑姑，我是真的喜欢玉儿。……等有了娘亲的消息，找到娘亲，我就带她走，天涯海角，过她想过的平静生活。”

　　凌蝶璃看在眼里，却并不阻拦。她平日里虽是清冷淡漠，却也是极为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叹息说：“宇儿，不要伤了玉儿的心，这孩子固执的很，喜欢上了就不会改变的……请你，照顾好她。”

　　她转过身，忽然道：“宇儿，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初到山上，就在这个地方，我对你说过什么？”

　　□□宇恭敬道：“姑姑说，不愿做宇儿的师傅，在这山里，姑姑就是宇儿的亲人，是宇儿的姑姑。”

　　“亲人自当不相欺。”凌蝶璃自嘲般的笑了笑，九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她风华绝代的脸上留下一丝丝的痕迹，那样夺目的美丽，居然能经受得起时间的考验。可是她的身边，却没有了亲近的人。当年她劝走了玉无伤，丈夫青暝也在那一场八合争夺中失去音讯，如今连最疼爱的女儿，也要选择离开了吗？

　　她可以瞒他一辈子，只是最后，她还是不愿意伤了这个亲人。

　　“宇儿，姑姑不想再欺骗你了。”

　　“你娘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九年前我找到她时，她就已经奄奄一息，回天乏术。”

　　“宇儿，照顾你是你娘的嘱托，姑姑不想让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不想让你成为第二个我，只能一直瞒着你。姑姑是经历过的人，明白那是怎样一种腐骨蚀心的毒药，你可以埋怨姑姑，姑姑不会怪你。”

　　“只是请你想想玉儿，想想你娘当年拼死将你护下，并不是为了让你活在仇恨之中的。”

　　白衣女子淡漠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歉意。□□宇只是呆呆的听着，修长的手几度紧握成拳，松了又紧。

　　果然……果然啊。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以娘亲对他的爱护，若非身不由己，怎么会忍心不顾他九年？他本就下定了决心，要自己去寻找娘亲，只是不料，这所谓的身不由己，原来竟是阴阳相隔。

　　不，娘走不动了……好孩子，你去找仙女，去找她来救娘……快去！

　　妇人的温柔而焦急的话语仍在耳边荡着，他找到了仙女，却终究没能救出至亲之人。

　　素来冷静淡漠的少年强压心底的悲痛和震惊，只以一贯微冷而低沉的声音回答：“姑姑是宇儿的恩人，这一生无论姑姑对宇儿做了什么，宇儿都不会怨恨姑姑……若是姑姑无其他要事，宇儿就先告退了。”

　　不待白衣女子回答，他已转身离开，心中一片一片的乱。

　　凌蝶璃看着少年焦急而凌乱的步伐，再一次阖上双目。

　　萧家夫人，妾身还是未能完成你的嘱托，实在惭愧。
　　……
　　……
　　天街月色凉如水，月色朦胧，但一路疾走的少年却无心多看，漫无目的地走，像是想要逃离，却又不知道该去往什么地方。

　　等回过神来，就已经到了山顶的峭壁边上，坐在峭壁边缘的蓝衣少女抬着俏脸疑惑的看着他一脸的失魂落魄，心中忍不住紧张了起来：“瀚宇？”

　　少年怔然低头，无神的双目在看到青玉的一瞬间亮了起来，他蹲下身子一把抱住眼前的女子，将满眼汹涌而出的悲伤和无助埋进了少女纤弱的肩膀里，那么的用力，勒的青玉肋骨生疼。

　　“啊……哎呀瀚宇、你、你怎么了？好难受……抱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少女发出一声难受的呻、吟，伸手想要将二人的距离稍稍拉开，但是少年却不允她这么做，稍稍一使力又将她压进怀中，只低低的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别动。”

　　求求你了，就这样，不要动。

　　察觉出少年紧抱着自己的双臂在微微颤抖，青玉果真停止了挣扎，安安静静的被少年抱在怀里，伸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过于急促的呼吸。

　　“我在这里……瀚宇，不管发生什么，玉儿就在你身边。”

　　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怀里抱着的是他毕生最爱的女子，她的声音清澈而温柔，鼻息间全是她发梢清新的药草香气，慢慢的滑过他的心房，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让他冷静下来。

　　这一次也不例外。

　　若说心伤，那么她本身就是治疗伤口最好的良药。

　　□□宇沉默的紧抱着青玉，手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但颤抖已止，心中渐渐冷定下来。

　　他忽然轻轻道：“玉儿。”声音里微微的有些冷。

　　青玉温柔的应道：“嗯？”

　　“我不能带你走了。”

　　怀里娇小的身躯一震，但是很快却又听到少女强作镇定的声音：“啊，是不是你被娘亲责备了？没关系的，都怪我太心急，跑去和娘亲说了……”

　　“不，”他打断她，“和姑姑无关也和你无关，只是，我不能带你走了。”

　　他不会让母亲就这样白白死去，他会活下去，他不能冒失的去复仇，不能辜负了凌蝶璃九年来的心血。但是，他也不会就此放弃。

　　他要找出当年被灭门的原因和罪魁祸首，去京城，去那个至高无上的人身边。这个任务如此的艰巨，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他不想拖累她。

　　这次轮到青玉浑身颤抖，她抬头看着眼前面色沉静的少年，他眼底神色坚定，即使在看到自己盈盈的泪眼时也丝毫不为所动。这么多年的相处，相知，相惜，她太了解这样的他，如今这么说，他一定就会这么做，即使能阻止他一时片刻，也阻止不了他一生。

　　他一定有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低下了头，让额前浓密的黑发遮去了双目，不让他看见顺着脸颊落下来的泪水，只问道：“是不是若我去了，是要拖你后腿的？”

　　□□宇愣了愣，继而低语：“是。”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死心。

　　青玉沉默了半晌，再抬起头时唇角已经是一抹细细的微笑，她抬手摸索着脖颈后的一个绳结，解开，将那个东西交到少年手里。□□宇低头去看，只觉得那一抹晶莹绚丽的七彩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温润精致的琉璃蝴蝶在他手里泛出丝丝凉意，他下意识的将它握紧。

　　少女微微笑道：“这是我一出生就带在身上的，这十余年来从不离身，瀚宇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是如果你办完事，就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如果你不来，我就去找你，就像你现在要去找你娘一样……”

　　即使不知情，可她果然还是最懂他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宇没有回答她，只是再一次用力的把她抱在怀里，作为对她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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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白衣女子推门而出，只看见跪在门外的少年，没有了前一夜里的慌乱和失措，只是一脸坚定的看着她，然后深深的叩了一个头，低头的瞬间露出了项间那抹清澈的七彩光芒。

　　白衣女子心中一痛，心中莫约明白了七八分。

　　终归是……要离开了么？

　　凌蝶璃叹了口气，声音清冷：“宇儿，在外不比山里，一切多加小心。”

　　少年一低头：“是，姑姑的大恩大德，宇儿铭记在心。”

　　女子垂下了冰凝玉洁的一双美目，只挥了挥手。身后一阵清风拂过，白衣少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抬头，看见了站在山顶上一直眺望着的那一抹蓝色的身影，疼痛感再一次划了过来。

　　她忽然不能确定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四
　　“小萧，在想什么呢？”

　　男子的声音清润优雅，守在殿外的少年微微一愣，悄声无息的将手中的琉璃蝶握在了掌心，另一手按住剑柄，单膝着地：“殿下。”

　　被称作“殿下”的少年只着了一身简单素雅的月白色纹龙缎衫，一头黑发用上好的羊脂玉冠束起，目如秋水，眉似墨描，唇如涂丹，肤若凝脂，虽是男儿，却生了一副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容貌。他眉角一挑，温和的笑道：“不是说过若无旁人你我之间不必行那么多无用的礼数，我不在你面前称本宫，你也不必行这跪礼。”

　　“属下不敢逾矩。”

　　少年也不再逼迫，只抬头看着空中一轮明月皎皎，不由失笑：“这月色倒是美的透彻，难怪你喜欢守夜，有这等景色相伴，少几分睡眠又当如何？不过——小萧你只怕是透过月色忆佳人吧？”

　　□□宇俊脸微微一红，目光却柔和如月色：“让殿下见笑了。”

　　白衣少年心中明白，仍旧是笑的温和，漂亮的眼眸里带了一丝丝的羡慕和失落：“小萧你这冷淡的性子，能让你心仪的女子必定与众不同，我倒是十分羡慕你能与心爱的女子定下白首之约，而我……”他轻轻一叹，摇了摇头：“我身为东宫，成亲娶妻却是身不由己……”旋即又笑了起来，语带调侃：“不过我还真得快些帮你家族翻案，早早放你去见那姑娘才好，既是有了誓约，可不能让人家巴巴的等着。”

　　其实身为东宫，又何止是成亲娶妻身不由己呢？

　　□□宇看着掌心中的琉璃，心中只想到蓝衣少女纯真绝美的笑容，他并未与她口头上订过生死之约，白首之盟，但心里却清楚明白得很，就此一生，他们已是非青玉不娶，非瀚宇不嫁的了。

　　他离开洛蝶山已有三年许。

　　时隔九年，再次回到京城，看到熟悉而又陌生的繁华景象，一回头就看到那被层层叠叠环绕包围的皇城，朱漆墙，琉璃瓦，远远看着只觉紫气缭绕，庄严而肃穆，让人心生畏惧。

　　也唤起了他心里那段血腥的记忆。

　　白衣少年握紧了手中的琉璃蝶，平复内心的波动，然后开始寻思如何进入这个守卫森严到几乎可称为铜墙铁壁的皇城中去。

　　考虑后的结果却十分简单——翻墙。

　　对于一般人而言，哪怕就是习武的人来说，皇宫的宫墙都过于高大，就是一般轻功也难以攀上，更别提直接翻越。但是即使宫墙再高，相比落蝶山的悬崖峭壁来说却只是小巫见大巫，□□宇轻功虽不及青玉，但要越过这堵高墙却还是绰绰有余。

　　几日的观察打探，他计算好巡逻羽林军交班巡逻的时段，在夜色中悄声无息的潜入皇宫，越过层层高墙，他看到的不是那个居于人上的高贵君主，而是一个在樱花树下抚琴的白衣少年。

　　月白色的衫子在夜风和落樱中舞动，月色中少年的面容显得柔和而清澈，双目低垂，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连串叮咚如流水的琴音自他的指尖流泻，长而翘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一层小小的阴影，如同画中人。

　　同是男儿，他却能美得如同天人，即使是不如凌蝶璃或是她爷爷凌世江那般的无法找出任何言语或是任何事物与之相比的绝代风华，但是这样的人，即使站在青玉身边，也不会有丝毫的逊色。

　　□□宇自幼在落蝶山修习，美人日日得见，因此也只是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很快就寻思如何避开他去见深宫之主。方一转身，身后的琴声却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清润优雅的声音：“深夜到访本宫院内，却连琴曲都不听完就要离开，当真是好生无礼。”

　　他怔了怔，转身看到那个抚琴的少年已经站起了身，字里行间虽是有些不悦，但脸上仍旧是儒雅温和的笑容。□□宇冷冷的看着他，索性也不躲藏，直接从墙上平稳落地，淡淡道：“在下□□宇，深夜独闯皇宫实有要事，并无他意，不想扰了殿下雅兴，还请不要见怪。”

　　“不要见怪？”少年唇边的笑意越深，眼眸却是清澈的。“你可知道，光是这强闯皇宫，本宫就可以将你就地正法？”然而话锋一转，少年眨了眨那双清澈的眸子：“不过本宫倒是很好奇，这能让你不顾性命深入皇宫的理由是什么？说的好了，本宫不但饶你不死，说不定还会出手相助。”

　　□□宇声音仍是冷冷的：“不知殿下凭什么能助我，且这是瀚宇自己的事，不愿扰了殿下清幽，就此告辞。”说着就要离开。

　　“且慢，”少年急急叫住他，“你姓萧，想来是当年萧太傅灭门一案的幸存者吧？□□宇……这个名字，当是萧家长子。”

　　□□宇震住，回头看向他时连目光里都染上了寒意，全身神经紧绷，已是十分的戒备，寒声道：“敢问殿下是何人？”

　　“称本宫作殿下却不知本宫是何人，你当真是十分的有趣。”少年的笑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眸中却带了几分戏谑的味道：“若本宫告诉你本宫名叫洛云，此处是鸿云殿，萧家灭门一案本宫正准备接下，你可愿意留在本宫身边？”

　　竟是当今东宫太子。

　　□□宇定定的看了他半晌，便已一倾身向他单膝跪下。

　　就这样留在了太子身边。

　　在太子身边呆了一段时间，也渐渐的了解了太子为人。与当今皇上的文武双全不同，身为东宫，他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角色，人前总是挂着温和儒雅的微笑，看着十分的无害，莫说他身上没有身为帝王应有的霸气，就连一般皇子该有的魄力，都无法在他身上看到，也因为如此，朝廷上有不少官员主张另立东宫，只是皇上却偏偏最疼爱这个大皇儿，无论朝中大臣如何逼迫，他权当充耳不闻。但也全因他的这般无能无害的做派，虽是身在东宫这风尖浪头，却暂时还没有人对他动手。

　　但只有他知道，洛云绝不是这等无能的角色。

　　这个漂亮的少年虽不懂武，总也是一脸儒雅微笑，但却是极其的聪明，运筹帷幄，步步为营。那一双秋水般透彻美丽的眼眸里凝着的不是单纯和无知，相反是极深的城府和智慧。若说伪装的功夫，即使是在这人心险恶的深宫之中，也无出其右。如今反太子党日益嚣张，他虽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暗地里已经开始反击。

　　而萧家灭门一案的重查，矛头恰恰指向如今反太子党的中心人物——丞相巫远。

　　他留在他身边，为太子近侍，可佩戴刀剑在身，护他周全。

　　也是他信任的人。

　　因萧氏一案的深入，丞相身边的人蠢蠢欲动，他身为近侍，三年以来已挡下了不少刺客杀手，也因着有他，那些意欲谋害太子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

　　而青玉，他却是真的难以探听关于她的消息。

　　江湖与朝廷本就是对立，居庙堂之高便难知江湖之远，更何况她还不过是个默默无闻山中女孩，即便美丽动人，医术高超，即便她的爹娘当初在江湖上是传奇一般的神仙人物，但凌蝶璃隐姓埋名深居山中，传来的不过也是些不足为信的传说罢了，而太子看在眼里，总是笑着问他要不要他派人去打探，每次都被他回绝了。

　　他只告诉过太子他有心仪的女子，却不曾透漏过她的任何其他消息。既是身在这身不由己的地方，就不要去打扰她现在的自由自在。更何况如今不比以往，这般树敌，若是因打探而被对方瞧出端倪，拖累了她，岂非得不偿失？

　　他到底是小心谨慎，却不知道这朝堂与江湖始终是分不开的，或因上一代的因缘，又或因深宫中隐藏的八合之一青弦琴。等他知道后，却已经是很晚很晚的事了。

　　月光之下，洛云看到一贯冷静到甚至冷漠的少年眼中温柔而又叹息的表情。

　　五
　　早朝过后，太子应皇上召见，他一如既往守在议事殿外等待。等到那个白衣少年出来时，他却明显能感觉出这个平日里一贯带着微笑面具的太子笑容里多了几分欢喜。

　　身为近侍，他有自己的原则，是绝不多过问主子的事情的。但是洛云心情却似是极好，看着他笑道：“小萧，你可知今日父皇召见我，为的是什么吗？”

　　他低头，声音里不带一丝波澜：“属下不敢揣度圣意。”

　　“是一个父皇故人的后人。”洛云笑意更深：“自幼听着母妃和我说过许多，父皇这些年来可没有一日断了对她的想念，我幼时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能得见这样神仙般的人物，虽然来的是她的后人，但那样的人的孩子，想来也不是凡人吧。据父皇的密探来报，说她不日就会和朋友抵达京城，而且会来宫中。”

　　看见太子眼中小小的希冀，便得知他对那个人的到来有多么的期盼，幼年时的愿望和崇拜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很大，□□宇怔了怔，只道：“属下会拼死护卫太子和那位贵人的周全。”

　　“怎能让你拼死？”洛云调笑道：“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可不好对那位姑娘交代啊。”

　　这句调笑他并未在意，那样的淡然，也只是持续到那位后人到来的那天。

　　一直到他看见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蓝衣少女。

　　“瀚宇！！”远远的看见了那个同样是日思夜想的爱人，蓝衣少女一阵风一般的扑了过来抱住少年的脖子，全然不顾身后已是目瞪口呆的领路太监和一直在苦笑的青衣女子和摇头的青衣少年，他伸手抱住思念已久的女子，回头却看见洛云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眸里划过的惊讶和淡淡的失落。

　　而在那之前，他分明看见这个少年眼中的惊喜和明亮。

　　这之后的日子，青玉等人被安置在了鸿云殿的偏殿，被当作贵客招待。青玉见过帝王，也丝毫没有隐瞒来京的目的，就是那一台青弦宝琴。她单纯美丽，深得皇上的喜爱，虽嘴上没说，却是当她是亲女般疼爱。

　　而洛云也几乎日日相伴于三人身侧，礼数周全，关照备至。

　　他仍旧是太子近侍，只是奉命护的，是那三个来自民间的客人。

　　这于青玉而言自是欢喜的，虽在宫中，二人举动不能如以往在落蝶山时那般的亲密，但日日能够相见，以解相思之苦，已是相当满足。这三年间未见，青玉出落得越发美丽，以前便已美的惊人，而如今却是更加夺目，不再如同一个孩子。她会拉着他单独二人，和他讲述这些年来发生的和她所经历的事情，这个丫头仍旧是善良单纯，喜怒嗔笑都是一目了然，只是眼里多了悲悯和忧伤，不再那么无忧无虑，也不再那么自由自在，尤其是在说起魅离和秋岚那一段没有结果的悲恋和七水阁的二少爷时，她的眼波就摇摆不定，他甚至能清楚的感觉到，关于七水风舞和她之间，她是有所隐瞒的。

　　并不是只有她懂他，他也是一样的了解她。

　　但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她抱在怀里。他心疼她，他不怪她的动摇，因为至始至终，即使动摇，她对他的感情却是坚定不移的。他只是怪自己没能保护她，不能陪在她身边，陪她经历这些风风雨雨。

　　她伏在他怀里，细白的手指描摹着琉璃蝶上的细纹，定定道：“从秋岚死了的那一刻起，我看到离姐姐那么悲痛欲绝，我就做了决定了。”她抬了眼睛看他，第一次看到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眸中有那样的坚定，他不由一愣，就听到少女清澈的声音：“如果有一天瀚宇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

　　“太痛苦了，如果你不在了，我会一天都受不了的。”

　　少年心中震惊，双臂缓缓的收紧，只道：“你要好好活着。”

　　青玉想了想，又笑：“不过反正我是凌氏族人嘛，只要成了亲时间就相当于停滞了……我一定会比你活得长久，就这样一直看着你。”

　　“这样，最后难过的就不会是你了。”

　　她说的平淡，他却只是没有由来得心疼，喃喃着叫她的名字：“玉儿……”

　　双唇相接，他第一次这么深的去吻她，虽深却是十分的温柔，包含了他的心疼和思念。少女闭着眼，眼角却有泪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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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云仍是日日造访，谈天说地话家常，青玉是单纯而明亮的，像是黑暗宫里难得一见的光芒，洛云虽不曾表示过什么，但所有人都感觉的出来，他看青玉的眼神却是一日比一日要深沉，暗潮汹涌，让□□宇心里一片一片的凉。

　　魅离曾经满腹担忧的对他道：“小玉是个好姑娘，你要珍惜，不要和我一样，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一面是他的恩人，一面是他的爱人。

　　他知道洛云不会出卖下属，他也相信青玉对他的感情，但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却不会这么想，那个人手下的官员，也不会会这么想。

　　果真，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有臣子建议太子纳青玉为侧太子妃，说青玉虽是来自江湖，却是品相贤良的女子，一路行医已有了仁名。皇上虽说要考虑，但心中已有了此意。

　　□□宇心中着急，甚至有想过不顾一切带着她逃离这里，偏生萧家案情已有新的结果，距离太子推倒巫远也已接近尾声。

　　他不能逃走，不能前功尽弃。

　　但也因为能看见曙光，他下定决心，只要家族冤屈一洗，他就会如当初所言，带着青玉远走天涯，过闲云野鹤般的神仙日子，他会和她立誓，让她一生喜乐无忧。

　　他握紧了手里的琉璃，看着不远处正和魅离等人嬉笑着的青玉，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六
　　青玉她永远都没想到，在她以为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时，迎来的却只是绝望的伊始。

　　就在决定弹劾巫丞相的那一夜，那宛如噩梦般的一夜，她魇了进去，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青衣的魅离看到蜷缩在一旁的蓝衣少女，平日里一双纯澈明亮的眼眸里全无光彩，只透出一片死灰色，一动不动的看着某个方向，但只要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那样的目光，是没有任何焦距的。

　　“小玉。”

　　她唤她，而蜷缩在一旁的少女没有任何反应。

　　“……一切会过去的，你要活着，他叮嘱过的。”

　　“这是他的心愿。”

　　青衣女子慢慢的说完，转身出了门，该说的她已经说完，剩下的只能靠她自己。

　　她的手指骤然扣紧，她已经失去了，可是老天为什么，为什么连那样善良的孩子的幸福，也要夺走？！

　　她转身太快，没有看见那个少女死灰色的眼眸里，有一滴泪珠慢慢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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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噩梦的一夜。

　　就在洛云整理好证据，与□□宇决定好一切的那一夜。

　　“离姐姐，瀚宇说我们不久就可以一起离开了，我想等皇帝叔叔把青弦琴交给我们以后，我们就只剩下九天玄女绫和残月鞭了……说不定还会因此找到爹爹，带他回去见娘亲！”蓝衣少女满腹的兴奋，看得魅离只是无奈的摇头，岳玄寂唇角微微一勾：“小玉，你要再不安分些，我只怕你的瀚宇哥哥该头疼了。”

　　“他才不会呢！”少女佯作嗔怒的回了一句，然后又嘻嘻的笑了起来，一派其乐融融。他们是不知情的，青玉过于单纯，魅离早已心死，只有岳玄寂隐隐约约闻的出些苗头，只觉得不对，所以等到大批的刺客潜入时，局势已经变得十分紧张。

　　这一次来的刺客更甚于前，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想来是巫远心知大限将至，索性也就孤注一掷了，哪怕逃不过抄家灭门一劫，至少也要拉上太子爷陪葬。人数太多，出手完全不顾性命，岳玄寂和□□宇武功虽不差，却也挡得颇为吃力，更何况还要保护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文弱太子。

　　岳玄寂护着魅离二女，魅离尚能勉强自保，青玉轻功了得，也能与刺客周旋一阵。他便守在洛云身边，将一个个冲来的蒙面人斩杀于剑下。惊动了羽林军，这场厮杀也就结束的非常迅速。一场恶战下来，几人体力都微微有些透支。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隐藏在羽林军中的细作。

　　那个男人一招出来，本是想杀了太子，但是眼见洛云身边层层守卫，便剑锋一转，飞快的向着青玉刺去。

　　“小玉！！”“玉儿！！”

　　青玉来不及反应，眼见就要死于剑下，却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然后是利刃刺穿血肉的声音。

　　“瀚……宇……”

　　她怔怔的看着少年骤然苍白的脸，她只觉得浑身冰冷，颤抖着叫出他的名字。鲜血一下子从他唇边涌了出来，他眼中却是欣慰和释怀。

　　最终，还是能够保护她了。

　　“小萧！快，传御医！！”看着刺客伏法，洛云几乎是咆哮着喊人，青玉的脸色和□□宇的一样惨白，她身为医者，看着伤口和唇角涌出的血量就知道这一剑刺穿了他胸口的血脉，大量失血，短时间内就会撑不住，几乎是被判了死刑。但她却非常迅速的拾起地上的剑，一剑划开手腕上的脉搏，将割开的脉搏凑到少年淌血的唇边，厉声道：“喝下去，瀚宇，喝下去！！！”

　　少年看着她，却没有吮吸的力气了。

　　青玉心一横，迅速的划开第二道口子，自己吮了血含在口中，，扶起他的头便将唇贴了上去，可是鲜血还没度过去，就已经被他喉中涌出来的鲜血生生的逼了回去，从两人唇间滑落。

　　没办法吞咽，没办法救他。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再一次划开伤口，看着他的血和自己的血在他苍白俊秀的脸上流淌，声音颤抖：“喝下去……求……求你了，喝下去……哪怕一点……一点点……”

　　“瀚宇你说过会带我走的！！你不能食言！瀚宇你喝下去啊！！”

　　看着她歇斯底里而又绝望的脸，他费力的从胸口的衣襟里取出那个被鲜血染红的琉璃，塞到她手里，伸手抚去她唇边的鲜血，和眼角落下的泪，看着血泪交融，他却无力帮她擦拭干净了。

　　“……活……着……”

　　声音被涌出的血沫挤得模糊，但是，所有人都听清了。

　　看着□□宇眼里渐渐消散的光，绝望中痛哭的女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低头亲吻了这个她爱了一生的少年，柔声道：“我会和你一起走。”

　　“……不……”他挣扎着看她，用眼神告诉她，如果她放弃，他不会原谅她。看到少女眼底浮出的惊恐，他知道她懂了。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连我的份一起。

　　我最终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但是这次，换我来一直看着你，在某个地方，一直看着你。

　　所幸我并未有与你立下誓约，你的人生还很长，成亲生子，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我会看着你。

　　意识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

　　魅离紧紧的捂住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身侧的岳玄寂将她揽入怀中，双目里也是悲痛的神情。

　　洛云只是看着那个失了神的女子。

　　血泊中，少女抱着已经死去的爱人呆滞的坐在那里，怀中的少年满面血污，双目紧闭，但表情却是安详宁静的。

　　瀚宇，我懂。

　　可是你让我用什么，去支撑没有你的日子？

　　尾声
　　熙洪二十四年春，在太子的调查下，十一年前因谋反之罪而被灭门的萧氏一案得以翻案，其中罪魁祸首巫相畏罪自刎，罪魁祸首伏法，皇帝网开一面，虽未满门抄斩，但下令抄家，巫氏一门就此衰落。

　　全身缟素的少女将手里的告示在烛火前烧化，身后的白衣少年看着她叹息：“真的不用我照顾你吗？我答应过小萧，要护你周全。”

　　青玉微微一笑：“你已经护我周全了不是吗？否则，哪有人能在抗旨拒婚后还能全身而退的？”

　　洛云苦笑，因为他知道即使他不求情，父皇也一样不会伤害小玉，他太爱凌蝶璃，所以即使面子上挂不住定下一个抗旨的死罪，也不过是一个给世人看的死罪罢了。

　　他看着她，又问：“那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

　　她摸了摸怀中的白玉罐，眼波哀伤而温柔：“我让离姐姐他们带着琴先走，我随后跟上，瀚宇心愿已了，我说过要带他回家。”

　　他心中一痛，便想起那日之后，整整三日不吃不喝不哭不笑。在众人心急如焚的情况下，她却又已经站了起来，包扎了腕上的伤口，然后亲自为爱人装敛遗容。看着少年脸上的血污尽去，仍是俊美安详的模样，她咬着牙为他穿寿衣，梳理发髻，几次都因为流泪险些昏厥，却始终没让任何人插手。

　　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把他带到郊外，将怀里那个已经洗净的琉璃蝶放进少年的手中，然后，一把火烧尽了。

　　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俊朗挺拔的少年在火中化为她手中这小小一罐子的灰烬。

　　“小玉……”他终究是没有开口挽留，因为只是一看到少女黯淡的双目，他就知道，这一生，他和她，都不可能。

　　青玉看着他笑：“阿云你是个好人，将来也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我就在你统治的天地间活着，看着你做一个受万世景仰的帝王。”

　　“好。”他承诺。

　　少女福了福身子，转身离开，素衣黑发在风中飘摇，伴着清冷的落樱，美的凄凉。

　　他远远的看着她，仿佛是看见了那个素来冷漠的同样是白衣的少年，走在她的身边，眼神温柔，唇边含笑，抬袖替她挡了一头的花雨。

　　他一晃神，这样的景象终究是消失不见，连同少女纤细的身影，就这样消散在他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