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水寒短篇集》冰封水寒

1、紫殇

　　楔子
　　阴幽树林中，天色昏暗无比，即便伸手，也难见五指。

　　在这阴黑到令人发冷的的小路上，一个紫衫少女手中握着一柄玉色长剑，剑身幽狭而窄长，竟不似一般的佩剑，只有一股子杀气，自剑身涌出，叫人惊恐。

　　剑的另一端，是一个秀丽的少年。那个少年笑容干净而澄澈，一双秀气的眼望住少女，笑如清水。

　　“紫儿，你的剑法还是这般美丽，步步生莲，剑如轻鸿。”

　　“而我，多希望终身看你舞剑，而不让别的男子瞧见这样美丽的你。”

　　少女动了动唇，却说不出一句话。彼时，少年胸前，已被一片温暖的红色浸透，热血穿透玉剑，随着少女的泪，一同落地。
　　一
　　在江湖中有这么一个传闻。

　　七水剑，天灵风。

　　当世剑法，要以七水阁为首，舞剑亦似舞，剑法精绝，姿态优美绝伦，杀人却也只在瞬息之间。更有人知，七水阁的剑法，代代传男不传女，当世的七水三子中，独长子慕清剑艺超群，次子风舞心计过人，幺女流紫貌美如芷。

　　却都只是片面之辞。

　　木屋之中，紫衫少女举手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投身门外，随手折下一只木条，闭气凝神，手中的木条顿如游龙惊鸿，一刹之间舞出百姿，莲步轻移，紫衣飘飞，微卷的乌黑长发在风中飘动，少女眼角下的那枚朱砂痣，都如同少女舞剑的身姿，那样的妖娆明丽。

　　她的剑法，是七水阁中最好的，甚至超过了她的兄长慕清，但家族中禁止她练剑，让她学医，天天触碰那些瓶子，让她打从心里厌恶。

　　她是这样喜欢剑，却终日只能偷偷练一练。

　　无人欣赏的剑，无处可用的剑，终究只是寂寞的剑。

　　她分神不过一瞬，耳边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极细极小，但于习武之人已是震耳。不速之客！少女目光一横，木条在手中如灵蛇般一转，已然对上来人的咽喉。

　　“好剑，好身手。”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却清澈好听，叮咚如泉水，击在流紫心上，少女眼眸一抬，看见了一张秀气到精致的脸庞，白皙的肌肤吹弹可破，还有一头发丝，柔软而明丽，色泽温红，像极了秋日里的红枫，一双琥珀色的眼眸盛满笑意，干净而温暖。让流紫不禁失神，一看竟是半晌，却没想到其他什么。

　　少年却毫不介意，轻声唤了句：“姑娘？”流紫方才反应过来，匆匆收了木条，咬了咬唇，为自己方才的失态暗自懊恼。七水三子，个个都是美人，尤其是二哥风舞，眉目清秀如女子，自然不在自己之下，然而眼前这个少年 ，眉眼如画，笑意似水，竟让她这般震惊，她挥一挥手，只道：“你走吧。”

　　少年笑得越发温柔，凝视她许久，直到看见少女眼中的慌乱和薄怒，才轻笑道：“姑娘，我会再来看你舞剑。”

　　流紫呆呆看着少年的背影，恍惚间才想起，自己应该杀了他，否则，秘密若是泄了出去，门规森严，她是要受刺体之刑的。所谓刺体，是七水家祖上的一种方法，以特殊的药物混合在身上文出不同的图案，在不同的位置，便有不同的效果，比如封剑图，文在腕上，便限制了握剑者的灵活度，因药物在剑气刺激之下，手腕会出现不适，七水阁便以此法限制寻常弟子习剑，无法进一步学习，而三子因是七水家人，无需刺体，但若是除长子以外的其他子嗣妄图学习，便将图形文于胸口，一旦用剑便会心痛难抑，终身不得用剑。

　　流紫心道算了，便钻头又去配药。然而，很多年以后，当流紫再想起那一日，她才发现，自己的剑，永远都无法杀了他。

　　二
　　曼陀罗，狼毒花，再配上八钱车前子，再有……

　　素手忙碌，汗汗水缓缓的从少女额前滑落，药品配罢，又全都捣碎了，磨成药粉，配上松香，才算完成了这剧毒却不能很快致命的药物。

　　而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少女的目光却眺向距离药林三十里开外的七水阁剑苑。自剑苑中传出了玉龙剑挥舞时细微的声响，她不过一侧耳，便可听出着空气中流动着的凌厉的剑气是七水慕清在练剑。突然，这舞剑的声音近了，仿佛就在咫尺之间，流紫心中一震，匆匆收拾了器具，推门而出。

　　只觉得一抹温红在眼前浮动。

　　药林中，少年挥舞着一枝折下来的木条，看见她，便温和的笑了起来，倾国倾城。

　　“姑娘，看来那七水慕清的剑法，还不及姑娘一半的好。若能有幸再看一次姑娘的剑，实是人生一大幸事。”

　　七水慕清的剑法在当世已是一绝，有人说要是再过十年，世上大约除了玉无伤，并没有人能及得上。而她的剑，却从不曾在外人面前显露，后来甚至连家人都不曾再看过，然而这样的赞赏之词，却未曾让流紫有一丝雀跃，少女的脸上只是蓦地罩上了一层冰霜，盯紧了少年的双手，寒声道：“你偷看七水慕清练剑？”七水剑苑守卫森严，为防止他人偷师，便是连一只苍蝇也难以飞入。少年摇了摇头，笑道：“不，我只不过是听声辨招，七水剑法博大精深，我听了许久才识得几手，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流紫心中更为震惊，眼下手无寸草，若是少年突然袭来，她只怕防备不及，于是暗暗在袖中捏住一把药末，以备不时之需。她冷冷的盯着少年，道：

　　“你是谁？”

　　“我？我是寒凌霜。”少年仍然在微笑，却在瞬间僵住，飞身向流紫奔来，流紫只觉一阵凉风拂过，紫衣一挥，已将药末撒向少年的脸。

　　“姑娘……咳，当心毒物……”

　　流紫看见少年干净的眼眸和唇角都流出了乌黑的毒血，修长的手就停在自己耳边，顺着看去，指尖捏着的是一条极细的竹叶青，已经被少年掐断了脖子。

　　一瞬间，她只觉得恐惧向自己袭来。慌乱着手脚从怀中掏出解药，玉质的瓶子在她手中一滑，跌到地上，碎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用手捧起细白的药粉，一部分喂进少年口中，一部分抹在少年脸上，粉末中带着泥，已将少年的脸弄脏，但至少是赶上了。流紫叹息一声，便开始细细的打量起他。

　　虽不是第一次这样靠近异性的脸，但她的脸上却觉得发烫。她曾在很小的时候像这样看过七水风舞的脸，那时年方五岁的小流紫好奇地打量着刚从外面被带回来的二哥，那个同样小小的孩子只大自己一岁，满身的伤痕，却有着一张精致而好看的脸，小流紫看的几乎傻过去。，但却被醒过来的二哥一顿怒骂，吓得她再也不敢接近那个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好看的兄长。虽然因为异母，她与七水慕清也并不亲密，但对那个外来的二哥，她却是真真正正的心怀畏惧。

　　但是，寒凌霜睡的这样安静，像一尾水中的金鱼，温红的长发，略显苍白的肌肤，多半是西域人吧？但是那样柔和而漂亮的五官，却又是中原人的模样，难道是混血？少女思忖着，并未发现少年唇角的笑意，然后，少女红润的唇就被另一个漂亮的薄唇覆上，蜻蜓点水一般，似玩笑却有万般的柔情蜜意。流紫几乎呆了，看着少年松开她，顿时醒悟，挥手便是一巴掌，纤细的手腕被寒凌霜握住，动弹不得。

　　“你——登徒子！！我一定要杀了你！放开我！”

　　“你叫什么名字？”不理会少女的挣扎，少年仍然温柔的笑着，这般清明如水，纵使流紫火气再大，亦消弭无踪，红了脸垂下头。

　　“我……我……我叫……阿紫。”

　　“紫儿，你的剑很美，我是真心喜欢上的。”寒凌霜的笑容铺天盖地的涌上流紫心头，让她无法呼吸，只如溺水垂死的人，无法分辨真伪。

　　然后陷入，沉沦，永远都无法逃脱。

　　三
　　“紫儿，紫儿，你发什么呆呢！”

　　紫杉少女猛然回神，看见红衣美妇伸在她面前晃动的五指，缓缓地笑了笑，抱紧了怀中的羊脂玉瓶，抬头看了一眼七水阁金碧辉煌的大门。上一次见到它时已经是多久前的记忆了呢？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听过她的父亲朗声大笑，说它日七水阁，必能称霸武林，远胜当年流风谷！而那一年流紫八岁，慕清和风舞分别是十岁和九岁，依照门规，他们各自开始自己的修行，一直到长子十七岁，方才验收，然后就可等待继位。

　　七水流紫在习剑方面天资过人，早在五岁那年悟了七水剑的基法，七岁那年剑已成形。七水家人三岁习武，只传基法入门，而精髓只有长子可习。上一任三子是她的父亲以及现任长老院的三人，父亲七水影在剑苑，二位舅父七水厉和七水安在书馆，姑姑七水宁在药林。她第一次见到姑姑时只有六岁，那时她习剑的天赋已逐渐显露，而那个从药林中出来的女子恬静美丽，一如深潭一般的眼睛看向自己时流露出的却是叹息的表情，她一开始不懂，可后来，在她七岁之后，每当她的剑法多一分进步，她就可以清楚的看到母亲眼里的惊讶和恐惧，然后再后来，家中禁止她习剑。八岁那年，她被送入药林小筑，与那个美丽的女子一同习医，慕清去了剑苑，风舞则去了书馆。

　　一直到今日。

　　她先配出了晶莹滋补有助于提升内力的紫凝露，然后是她二哥，那个清秀如女子的少年提出一系列切实可行的计划以提升七水阁的地位，最后则是备受关注的长子慕清，玉龙剑，七水剑法。

　　那个叫慕清的少年着深青色的布衣，眉如剑目如星，刀刻一般的鼻梁与唇线，逼人的寒气于傲气，举剑一瞬，万物失色。

　　流紫看着万人震惊的神情，还有父亲略带忧虑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细声道：“错了，这一式的剑气不应这样盛。”此话一出，她身侧的红衣美妇脸上顿失血色，而坐在正座上的七水影厉声问道：“紫儿，你说什么？！”

　　“夫君，紫儿不懂事，信口胡说，夫君不要怪罪紫儿……”红衣美妇连声讨饶，流紫看了一眼台上正用奇怪目光盯着自己的慕清，伸手拉住红衣美妇。

　　“娘，还是紫儿自行解释吧。”

　　少女紫衫盈盈，美貌惊人，勇敢的正视七水阁主。

　　“爹，若是我不曾记错，大哥幼时曾是虚寒之体，难以控制内力。”

　　“不错，但经你姑姑的药物治疗，清儿的身体已有不错的改善，紫儿，你到底想说什么？”七水影的眼睛眯了眯，看着自己的女儿，透出了几分警告的味道。而少女只是吸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笑：“但，剑气与内力不同，它比内力更飘渺，更难以控制。兄长是先天体虚的根子，又修得如此高深的剑术这样浓厚的剑气更是可以直接伤人，怕是难以收控自如，紫儿幼时修习过七水剑基法，深知七水剑若是以华美的招数伤人，剑气必内敛，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为主。紫儿以为，对剑气的控制，还需以黄精、玉竹各九钱、决明子三钱、川芎一钱，每日一帖，分两次煎服，调节这体虚内寒的身子。”

　　正座上的男子有一瞬间的震惊，缓缓地笑道：“紫儿果然有长进。”说罢便垂头对身侧的弟子吩咐了几句，挑了个体质与七水慕清差不多的人跟着流紫去试药了。

　　流紫暗中松了口气，略一抬头，却看见了长兄慕清眼中仍旧奇异的神色，还有风舞戏谑的神情，分明是在说，紫，你明明是懂剑的。

　　流紫匆匆离开了考校场。
　　……
　　……
　　回到药林中，帮那名弟子服了药，封了他的睡穴，忙碌完的少女才发现了一直站在林中的女子，安静而忧伤，她怔了一瞬，继而惊喜地唤道：“姑姑！”

　　她匆匆跳出来，拉住女子水一般的长袖，摇晃：“姑姑！你今日怎么在这里？自从姑姑去了长老院，可是把紫儿想煞了！姑姑今日没去看兄长们么？”

　　女子静静的注视着这个闹腾的少女，唇边缓缓绽放出一丝笑：“正是许久没来，才回来看看的。是时候，也该走了的。”

　　“姑姑……”流紫方要挽留，却只听见女子的叹息：“物是人非……物是人非……紫儿，只盼你将来不要和姑姑一样才好。”

　　七水宁的眼中，看不见一丝神采。

　　送走了姑姑，流紫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望着窗外一片白英纷纷如雨，景致优美，却多少是有些忧伤的。

　　对啊……那寒凌霜，已有许久未来了。

　　正这样想着，木门却“通通”的响起，少女精神一整，提了裙摆便去拉开了门，然而笑容只有一瞬便僵住，眼前的深青布衣的少年正神色奇怪的望住自己，虽大为震惊，但心中却是掩不去的失望，福了福身子，道：“大哥。”

　　“……紫、妹妹……”第一次开口叫胞妹的名字，七水慕清总觉得别扭，但流紫笑了笑，柔声道：“大哥只管叫我阿紫便成了。”

　　“阿紫。”七水慕清的神色由奇异变为了严肃，那一双星一般的眼睛盯着流紫，让少女心中多少有些发慌，然后单刀直入：“阿紫，今日我所使的七水剑中第十五式‘葬花’剑气过盛，可还有别的缺漏？”

　　少女尚未开口，少年已拔出了腰间的玉龙剑，一招一式，舞的是七水剑的精髓。七水剑一共四十八式，彼时这令人惊艳的四十八式剑法在少女面前展开，直叫流紫已送到唇边的“不”字也生生吞了回去。直直的看着那一招一式，恨不能记于脑中，细细琢磨。

　　半个时辰过去了，流紫似乎仍旧未从中清醒过来，却顺手折下了木枝，凌空挥舞。

　　十五式“葬花”……二十四式“流云”……四十式“随风”……少女紫衣纷飞如花，美目中落入了几分痴气，手腕挥、刺、斩力道无不拿捏正好，不多一分也绝不少一分，动作之精确，真气出入之完美，使这套剑法舞的真如流雪回风，游龙惊鸿。七水慕清的表情由吃惊转移到敬佩，心中万分震惊。

　　——七水流紫，真的只练过前十二式吗？

　　剑舞方毕，流紫微微喘息，抬眼看见少年犹自惊讶的脸，手一颤，桃枝落地，口中支吾道：“大哥……我……”

　　“妹妹！你的剑……你、你舞得太好了！”少年素来冰冷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笑容满面的走来，“阿紫，若是我今后有什么不足，便来此处。”流紫一惊，忙道：“哥哥不可，我今日看了七水剑法，已是犯了门规。若是长老们发现了。我、我便要……”

　　少年的神色冷定下来，看着流紫，一字一句：“阿紫，你可是信不过我？”少年挥动玉龙剑，剑气之盛，足足让方圆半里的桃林化作粉尘，流紫一震，失足跌坐在地。

　　“若七水慕清有朝一日出卖七水流紫，有如此林。”

　　少年头也不回的去了，徒留坐在地上的女子，面无血色。

　　四
　　“霜堂主，教中有要事，招八堂堂主速速前往明冬池。”跪在地上的少年弟子缓缓道，确实许久得不到回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正座上的男子，一下子便呆住了。

　　红枫一般色泽的秀发，正座上的少年一手撑在颊边，任发丝垂下，清丽如仙，似乎在想些什么。新来的弟子哪曾见过这样夺人心魄的美人，当下便傻在原地，直到那少年回过神，冲他一笑：“嗯？刚才说了些什么？我没在听。”

　　更是呆立当场。

　　红发少年看着他，淡淡的笑了笑。一个未曾一睹秋使风采的弟子，自然会被他的姿色所惊。他绕过他，心中浮出紫裙少女倔强而羞涩的面容，笑意更深，却是温暖而柔情百出的。

　　这是第一次，除了凌霄之外第一次有这样一个女子能叫他这般挂心。虽然……她只是他的一个任务。

　　今日，便去看看她吧。

　　“啊……”少女从唇中溢出一声叹息，笑意轻柔的看向窗外，心中舒畅无比，只觉得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剑法在眼前舞动，美如梦幻。然后心中幽幽的闪过寒凌霜温柔的笑容还有那轻轻的一吻，顿时忍不住红了娇容。

　　“霜，寒……凌霜。”
　　“
　　我这是怎么啦？竟、竟这般想他，难不成是爱上他了吗？”

　　流紫虽是极为聪慧，但自八岁起，她便被送入药林，一心配药研医，不曾接触过江湖中的是非，心中仍是如一池清水，了无城府，这般想着，口中也就轻轻的念了出来，随后听见门外一声轻响，少女陡然一惊，起身望去，手中捏住一把毒末。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红发如枫的少年，目光炯炯，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脸色却是几分苍白。流紫心中一疼，也顾不得羞方才自己的那番话，伸手便去拉他：“诶，气色怎么这般差？快进来，别着凉了。”

　　然而少年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定定得问：“紫儿，方才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嗯？啊！你，你全听见了！”少女发出一声惊呼，脸上一烫，就要跑开，但此刻却是少年拉住她的手，将她狠狠压进怀中，久久不语。流紫的身子震了震，然后反手抱住少年的身子，她第一次发现，原来他在衣袍下的身子是这样纤瘦。少女的眼中慢慢湿润起来，双手也用上了力，紧紧的环住了少年的腰身。

　　“霜，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喜欢……”寒凌霜抱住怀中的少女，轻轻地笑了起来，他是会伤害她的，可是，他现在却无法拒绝她。他低下头，在少女耳边吐息：“紫儿，我爱你，你永远记得，无论我对你说了什么，我对你做了什么，我都爱你。”

　　“嗯。”流紫把脸埋在少年肩头，身心都被巨大的幸福包围着，没有发现少年一分一分苍白的脸色，更没有发现桃林中，另一个青衣少年，转身离去。
　　……
　　……
　　“阿紫，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上天灵之中的凌霜堂主？”七水慕清的神色中落满了焦急和哀伤，如秋风扫叶一般，少女的手一震，险些打翻了药臼，抬眼看着自己的兄长，面色苍白如纸。

　　“什么天灵？凌霜堂主？我不知道……”少女喃喃着，而眼前的男子，眼底有悲凉的看着自己的妹妹，神情却渐渐冷淡下来：“七水剑，天灵风。七水有三子，天灵却有四使八堂及二护法，从来都是与正道为敌的，你，你如何会喜欢上天灵的凌霜堂主？只是他骗你的呀！”

　　凌霜堂，寒凌霜。

　　流紫蓦地一惊，站起身来，玉质的药瓶碎了一地。

　　“大哥，容紫儿静一静。”

　　七水慕清叹了一叹，转身离开。
　　五
　　“流云”，“葬花”，“落英”。

　　紫衣少女每舞一式，寒凌霜都叫出一式的名字，水玉琉璃般的眼眸中含着笑意，都是真真切切的情意。少女望过去，眉目一动，手中桃枝一划，落下桃瓣纷纷，手腕一回一转之间，已将数百片落英洞穿，带着毒气，化作片片紫雨而下。紫衣美人，紫色花瓣，一切都美得令人无言。

　　“好剑，可，这不是七水剑之中的。”红发少年抚掌微笑。少女回头看他，忽然就笑了起来。

　　“霜，这是我自创的招式，叫‘流紫’。”

　　若有朝一日有人骗我，我必用这招了结了他的性命。

　　霜，请你，不要欺骗我。

　　后面的两句话，流紫并未说出口，只在心中念了念。少年却了然一笑，琥珀色的眼眸清澈如水，温柔而又坚定的说道：“紫儿，若将来我要死，就要死在‘流紫’之下。”

　　少女全身一震，眼泪就落了下来。寒凌霜怔了怔，上前抱住少女，吻去她颊上的泪水，柔声道：“紫儿莫哭，我这不是说笑，若能选择，我愿死在你手里。”

　　死在流紫手中。

　　少女掩面靠在男子怀中，哭得全身颤抖。

　　流紫，流紫，这是我的名字啊，我怎么能杀了你？

　　这一句话，却是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三天后，七水家出了事。

　　一夜之间，七水弟子连亡十五人，死相各不相同，却都是一剑断了血脉，却不见有多少血流出来，显然都是七水剑法后二十式所为，而这后二十式，除却阁主，便只有七水长子可以习得。理所应当，七水慕清成了嫌疑人，被困剑苑不得外出，等候长老院发落。

　　流紫急的团团直转，为此甚至在长老院跪了整整一日，一直到那个美丽的女子施施然走出，看着她叹息说：“没有证据，姑姑也是无能为力。紫儿，救清儿，你还必须要有证据。”

　　证据，上哪找证据？

　　流紫失魂落魄的坐到红衣美妇房中，闷声不响。嫣如看见女儿这般模样，叹了口气：“紫儿，娘不明白，那个冷冰冰的慕清有什么好，却教你这般挂心。”

　　“娘！大哥他没罪！”一拍桌案，少女蓦地起身，脸色严肃的叫着。嫣如摇了摇头道：“可是你二哥风舞何其精明，眼下没别的凶手，只要他一口咬定是慕清所为，谁又不信服他呢？”

　　七水风舞……流紫咬了咬唇。的确，七水剑法，除了长兄之外，只有自己全部识得，但是他人不知，那确实只有慕清的嫌疑最大……电光石火之间，少女脑中浮出一个少年微笑的脸，顿时惊住了。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是他？不会的……

　　“阿紫，你如何会喜欢上凌霜堂主？！”慕清的话又一次在脑海中炸开。

　　凌霜堂，寒凌霜。

　　少女失神的起身走出去，嫣如只道她因慕清之事烦心，叫道：“紫儿，要不为娘替你向爹爹求个情？”

　　“多谢了，娘。”少女福一福身，退了出去。
　　……
　　……
　　第二日，流紫看到的却是母亲的尸身。

　　红衣美妇死时仍是颈中一线，但脸色却是极为惊惧。少女抱着娘亲的尸体大哭，一直到她自母亲手中发现一物，便再也落不下一滴泪水。

　　又有人死去，却不是七水慕清所为，他一瞬间就被澄清了嫌疑。紫衣少女连夜闯入剑苑，看见了自己近来憔悴了许多的兄长，心中疼痛无比，一下子向他跪了下来。少年一惊，伸手就要去拉她，可手指尚未触及，头便是一阵晕眩，迷迷糊糊中，他听见少女悔痛又绝望的声音。

　　“大哥，是阿紫对不起你！”

　　神识便远去了。

　　六
　　是夜。

　　天空中乌色压地，没有一丝光亮，便是伸出手，也难见五指。

　　药林里，少年枫红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腰间的三色幽焰昭示了他天灵人的身份。他唇边仍旧是温柔的笑容，倾国倾城，然而眼底却晕染着哀伤和悲痛。

　　接着，一把玉色的长剑抵上来，直送少年胸口。寒凌霜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欢喜，柔声道：“你来了，你来了。”

　　“紫儿，我等你好久。”

　　紫裙少女黑发凌乱，一双美目中，却凛凛的透出杀气，不发一言，转手又是一剑，出手极狠，直逼少年门面，却不若往日准确冷静。少年指尖一抵，弹开了剑身，似有一阵气息自指尖送出。他一边躲开少女的攻击，一边称赞：“紫儿，玉龙剑与你的七水剑法相配，确是一绝，只是乱了心，如何击败我？”

　　“七水流紫，你如何能杀了天灵凌霜堂主，替你娘报仇？”

　　“你……你！你骗我！”少女怒叱道，眼神越发的凌厉，手中的剑挥动的越发迅速狠厉，但无论如何攻击，都伤不了他分毫。

　　不行……不行，一定要杀了他！

　　流紫的攻势，忽然便停了下来。

　　少女挥手划出一剑，如雨而下的，是落叶纷纷。

　　寒凌霜笑了，他看见那一分分剑影如雨，洞穿所有落叶，笑意也越来越深，随后，那最后一剑，刺进了寒凌霜的胸口。

　　“紫儿，流紫。”

　　“寒凌霜爱你……你、你还记得吗？”

　　少女握剑的手一颤，另一只手中握着的东西，温润而柔软。

　　那是一丛秋枫一般的红发。

　　七
　　那之后的一年，七水流紫的名字，迅速的传遍了江湖。

　　妖娆的美人，毒辣的手腕，她所配出来的毒药，犹胜当年号称毒仙的蓝家姐妹。只是没人知道，这期间有多少曲折，以及那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红发少年。

　　慕清看着眼前的紫裙少女，她眼角下的朱砂，以及敞开的外衣，露出紫色的抹胸。而玉雪洁白的肌肤上，青蓝色的封剑图，朱红色的绝心藤，刺在少女的□□上，不但不显丑陋，反倒平添几分妩媚。然而从前的阿紫死了，从少女心中死去，如今剩的，只有一个七水流紫，一个妖娆妩媚，毒名远扬的女子。

　　青衣少年叹息一声，拉过身边的玉龙剑。传说中，打造“玉绝”的矿石分为二块，一出玉绝，二出玉龙，二者皆为断情之剑。

　　“阿紫，是大哥害了你。”

　　紫衣女子笑了笑，自那日刺身之后，她便变了一个人，但对这大哥，她心中仍有几分愧疚与几分温暖。

　　“若不是大哥，阿紫早就死了。”

　　她说道，然后望向书馆的眼神，却变得狠厉。
　　……
　　……
　　紫儿，你杀了我吧，我说过，我宁愿死在流紫之手。

　　但是，永远记得，不要信任任何人，尤其是七水风舞。

　　少年红发如枫，如今坐在寒秋林中，唇边是微笑的，却忍不住咳嗽起来，本就雪白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虚弱已经不可言喻。一旁照看的少女替他换了帕子，看见进来的人便含泪退了出去。身后的人一手搭上他的肩，替他导入真气。

　　“那七水流紫下手还真狠，不然如今你也不至于此。”那人开了口，声音清润优雅，仿佛是能夺人心魄的，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

　　寒凌霜微微一笑：“秋使言重了，若紫儿当初真有心要属下性命，属下如今已不在世上。”

　　他的声音仍旧安静平淡，身后的男子震了震，紫色的长发垂落下来，精致的面容只能以“绝美”来形容，一双眼眸是暗淡而晶莹的紫色，容貌之美，竟是远远超过了七水三子和寒凌霜。那日正是他，从七水流紫的剑下救走了重伤的寒凌霜。

　　天灵四使中，他是武功最高的，姿容也是最出色的。

　　——令江湖中人闻之色变的秋使岚。

　　他看着虽在微笑，却已经失了魂的下属，，摇了摇头：“霜，到底是什么，可以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红色的枫叶，黄色的梧桐，交织在少年温红的发后。

　　他的笑容忽然明亮起来。

　　“秋使，你不会懂，除非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让你宁死也不愿她受伤的女子，你就会明白属下的感受。”

　　秋岚无所谓似的笑了笑，从指尖吐出更烈的真气，自百会穴进入寒凌霜的身体，少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喘息道：“秋使……若有一天，属下、属下不测、请、请秋使照顾霄儿……咳咳咳……”

　　秋岚眼底神色凝重，却只是淡淡一笑。

　　“霜，你该好好休息了。”

　　“从今日起，凌霜堂主将暂时绝迹于江湖。”

　　尾声

　　一切似乎都已经结束。

　　但一切都在重新开始。

　　当那个神一般的后人出现在江湖上时，流紫看到那个狠心的二哥眼里，却有温柔和笑意。

　　霜，你知道吗，那个名叫青玉的少女，与当年的我多么相似，却纯真到让慕清都深陷其中。

　　我知道我们还会再见，我的剑，同样杀不了你。

　　但即使再有一次机会，我还是不会杀了你，还是一样爱上你。

　　因为我永远记得你说过，这一生，寒凌霜都爱紫儿。

　　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