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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二十一、楚曜 ...

  •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韦庄·《菩萨蛮》(其二)
      狂乱的风灌入衣袖,在炎夏季节,让我愈发觉得冷,彻骨的冷,那座曾经的楚家大院就在不远,而门上的牌匾早已易主,没有了楚字。
      我无法控制的又回到了这个让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故乡,我想再去那里看看,想见那个曾经在夜里抱着我,握着我的手,轻声在月光下说要给我一个只属于我们的婚礼的人。然而,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就如那块门牌,虽然院子仍在,但人已散去,物是人非的痛,如何能让我释怀。
      头顶的云,黑如墨,遥远的天际最后的几缕金光也被吞噬,天地只是一片灰暗,暴雨之前,惟有风在咆哮,一切的声音都被风吹散了,吹乱了。
      密布的黑云,仿佛铁铸的高城,固若金汤,压抑的让人难以呼吸。身旁的马儿也有些不安的踏着步子,连连喷气。看着远处忙碌的人群,那是不属于我的世界,一切的思念、惆怅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
      原来,我们都这样的渺小。
      当我转身欲离开时,余光中一个瞬间的画面,那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留恋,曾给我安全感的身影,一闪而过,出了楚府的门便匆匆离去,待我回身想要捕捉到他时,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两个送行的人,似乎那里确曾有人离开过,但是已然消失在萧索中,甚至连一个残影都未留下。
      真的是他吗?可我为什么想不起刚才那人的穿着,那个画面如此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努力要让自己平静,但相思成疾,我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云,铺天压下,似乎触手可及,如夜幕的降临,暴雨的倾盆不过是几息之事。狂风更胜,卷起满地碎石杂草,呼啸飞舞。
      当所有都在压抑的狂乱中寂静时,我上了马,扬鞭向东,绝尘而去。
      大哥,为什么要选在这里见面?
      ——“因为这里有我们所有人的回忆。”
      我下马,看到他正站在树下,手间那把锐利的宝刀已被鞘藏住了锋芒,仍是英挺的身姿,简洁的服饰彰显着他那豪放的性格。只是背影,只是一句话,却令我无比感伤,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这里有我们所有的回忆,好,也有不好,幸福,也有痛苦。”
      “那些都不重要了,已经过去了,曜儿,忘了他们好吗?”
      大哥缓缓转过了身,他忧郁的眼神刺痛了我的心,上一次见面时还不至如此,只是数年,一个人可以变得这样沉郁,那些本不应属于我们的沧桑过早地出现了。
      “你要我怎么忘,忘了谁?”我们的目光相接时,他躲开了,没有正视,“大哥,你选在这里见面,却要让我忘了过去,你不觉得矛盾吗?这几年来你都做了什么,我们谁都不是傻子!为什么——”
      “曜儿,对不起,我……子良他们还好吗?”
      “呵,面对问题我们都只会说对不起而已……他们都很好,除了心妍和心月,你比我更清楚她们怎么样吧?”
      他轻叹一声,点点头,而后深吸一口气,看着我说:“是,我知道。天宝他——”
      “他也很好。”我打断了他那句或许本就没想说完的话,几乎冷笑着说:“如果子良知道你还挂念着他,应该会很欣慰的。至于天宝,你似乎从未关照过他,贵为大哥,能记得有这么一个弟弟还真难为你了。”
      话一出口我便后悔自己语气太重,他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痛苦,同样是我的痛苦,而我却无法控制自己,依旧用冰冷的目光注视他,等待着回答。
      “大伯我早已见过,他老人家就在天龙寺,所以有关子良的事,还有叶楚两家——”
      “所以你明白了这一切对吗?难道你真的放得下?”
      “曜儿,不要逼我好吗?”
      “到底谁在逼谁?!当初在我碗里下药的人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连四夫人的死也可以让你无动于衷!最终整个楚家支离破碎,而所有人都瞒着我,骗我,为什么?你可以一走了之,我呢?天宝谁来照顾?你到底想怎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如此激动,这些话早应该说,却迟至今日,一切都成定局,说了也没用了。
      他沉默良久,越是久,我的心越冷,终于他再次直视我的眼睛,目光中夹杂着坚决和痛苦,一字一顿地说:“曜儿,我,爱,你。”
      我愣在一旁,没想到他还是这么说了,如果一切的罪都可以由爱来承担,那若我们的爱本就是罪,谁来背?这句话,我无法回答,只是沉默,低下头沉默。他继续说道:“曜儿,爱有错吗?”
      一阵寒风吹过,天空愈发阴沉,暴雨只是早晚一点的问题。我抬起头望向直压头顶的黑云,想在那里找到答案,却没有,除了云,什么都没有。于是,我笑,说:“没有,错只错在我们顾虑太多,放不开世俗,放不下道德。”
      这一瞬间,我以为下雨了,因为脸上一串冰凉,但空中仍只是寒风乌云,未见落雨,才发现那是泪。如果我们从一开始都不在乎世俗,不在乎道德,结局是否会幸福一点?
      微笑着哭的痛,痛彻心肺,痛入骨髓。
      他脸上却是慌张和痛苦,走至我面前伸出手想拭去我的泪,我却后退两步,使他的手滞在半空。他先是一愣,然后深深叹息一声,说道:“曜儿,为什么要这样。我愿为你放弃一切,只要你快乐、幸福。”
      “我相信命运,是注定的。所以我不再反抗,那无济于事。我们之间已经错过太多,而我的心从一开始就只给了一个人,没有任何空间留给你,我们之间是注定没有缘分的。”其实我们都很清楚这一点,只是各自心有不甘罢了,这样矛盾痛苦的生活有多少人懂得?他们在一旁看戏,然后嘲笑,然后散去,只留下入戏的戏子在孤零地跳舞,以为这个舞台就是整个世界,最后亲手葬送自己。
      “大哥,你知道怎么做我才会幸福。况且有天宝在,我真的很快乐。”这句话连我自己亦不知道真假,原来我已经可以骗过真正的自己了。
      “曜儿,忘了吧。”
      忘了吧,忘了吧,如果真的可以,我怎会此时此刻还在思念?我定定地看着眼前魁梧的身影,他的眼睛告诉我,我想得人,盼得人还在。
      冷笑,轻轻的一声冷笑盖过了隆隆响雷,刺入他的心,握着刀的手在微颤。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冷血,像雨一样彻骨的冷。
      “大哥,事到如今为什么你依旧瞒着我?你和心妍心月三人对江家所做的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子良?你知道他有多痛苦吗?”
      终于暴雨倾盆,我可以不再顾及地流泪,雨就是最好的掩饰。我以为事隔这么多年,该放的该忘的都应过去了,但是没有人一个忘记那些,谁也没有得到想要的。但又似乎这几年中身边仍是那些人,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于是,每个人都空虚,不知所措,却依然在痛苦中活着。
      雷雨也无法掩盖的沉默,比头顶的云更压抑。
      “是我亲手杀了她,与心妍和心月没有关系。”
      他仰起头,我只看到了水从脸颊滑落。他到底还是承认了,这件我一直不敢相信的事,出自大哥之手,他亲口承认了!我好像被瞬间粉碎,碎到不知心痛,为什么,真的是这样的结果?
      “大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是你未婚妻啊,你那么爱她,怎么会呢!你告诉我,你在骗我,说啊!”我抓着他的双袖,努力摇晃,他却始终抬着头,像木偶一样任我摆布。
      “曜儿,我亲手杀了莜岚。”
      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松开手后退两步,暴雨中,他在这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年,声音也是沙哑的,在告诉我那事实,他亲口证明的事实。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不敢相信,不敢承认罢了。我总是逃避,不得不面对的事也只倾向于对自己有利的一面去看、去想,再加上对过去的回忆,自然地就把原来清楚的问题变糊涂了,并认为那是对的,然后飞蛾扑火。
      这样就了,我就自然而然认为自己是对的,把那些不好不利的想法直接摒弃掉,好像它们从来不存在,然后心安理得,觉得事情就是这样,还很骄傲,最终摔得粉身碎骨。
      “为什么,难道江家人人都可恨吗?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残忍?!”
      “曜儿,你知道吗?男人有两件事绝对无法容忍。”他终于低下头,目光中满是怒火,“一是杀父之仇,二是夺妻之恨!他江家坏事做绝,活该如此下场!”
      我简直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是曾经对我关怀备至,英武却不失文雅的大哥。
      “曜儿,这些事你多少还是了解的吧?仲铭不是爹的亲儿子,他是江家和他那个可耻的母亲留下的贱种!江家,江家,把人都当傻子玩弄是吗?多少年的恩仇,一定要报复在下一代人身上,这是他们从一开始就定下的阴谋,包括莜岚在内!”
      “怎么可能……老爷他怎么可能……”
      “因为爹不想让这个家太破碎,他已经厌倦了这些纷争,不想再被牵扯进去了。所以爹选择了沉默,他容忍了近十年。而且,他不知道这事和江家,蒋家有关。”
      大哥的语气由愤怒渐渐变为无奈,这无奈又怎只是他一人的无奈。江湖的恩怨情仇真的这么重要吗?我自问一句,却反而自嘲一笑,我不也一样从未忘记对某个人的恨吗。我们都是逃不开的俗人。
      “你找我独自来这里,这些应该都不是重点吧?”
      他却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然后,猝不及防下,我被他一把抓住,嘴唇就立刻传来一阵火热,足以蒸发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但我的心却一凉到底。我努力想挣脱他的束缚,却无奈于他无比的力气,原来我自始至终都逃不掉他的暴力。
      我只得用腰间的那把剑的剑柄抵住他,然后他松开手,后退一步,一手捂着侧腰,痛苦地看着我手中刚出一点鞘的剑,继而是他自嘲地苦笑。
      “这剑是我送给子良的,现在却在你手上,然而伤害的人却是我。其实我们谁都没有逃开命运的安排,被自己玩弄。爹……也一样。”
      “你们找到他了?”这一刻我的心似乎要蹦出来,然而自己又否定了这想法,我已经失望了这么多年,不敢再抱太大的希望。
      “没有。”他沉默了片刻后如此说。
      “你还在骗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骗我!子良瞒着我,你也是,大家都是,只有我——”
      “子良,子良,子良!曜儿,为什么你句句不离子良!你有没有想过我!”
      “你不要总这样霸道,总觉得自己为别人付出却没有回报!我说过,你永远是我的大哥。”
      “大哥,哈哈哈,我是你的大哥!那我爹在你心中算什么,子良呢,天宝呢?”
      “不要逼我了好吗?!”
      “我哪里敢逼你!你是我弟弟,我要关照你,你是我爹最宠爱的人,我们,尊卑分明。”
      尊卑分明,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吗?我们对视,除了怒火就是冷漠,还有一点点的痛苦和无奈。这四个字,深深刻进我心,让我知道,人世间还有这样一种痛,让心痉挛。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是你说得夺妻之恨是男人无法容忍的事情,怎么可以……这样……”
      他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藏满了他内心所有的痛苦,我们都不是傻子,可是总不会按照说的去做。只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看不惯别人的不好,甚至是好,但是从不担心自己会违背原则,还心安理得。
      “大哥,你变了,变得不可理喻。”
      “是!如果你真这样认为最好,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该关心你,不该去找你,不该喝那碗药,不该——”
      “够了!都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过去了,过去了……那你为什么还在等!”
      “大哥,有人爱着你,为什么一定要选择我?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我爱着你,但你为什么不选择我?等着一个自己幻想的世界,过去的世界——”
      “他没有过去,还没有!今天才看到他,那个背影一定是他!”
      “呵,你心里真的认为那是吗?”
      我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那么不确定,是的,我不确定,骗着自己。但是我仍固执地说:“那一定是。我说过他没有成为过去!”
      “顽固!”
      “你骗我!”
      “那是事实!唔……”
      我看着大哥睁大了眼睛瞪我,以为,他发现自己错了,会改口,却感觉到手上一阵滚烫,暴雨无法冷却的滚烫。
      那是血,心头喷涌的热血。
      我才发现自己双手握着剑柄,将剑刺入了他的胸口,他踉跄地后退,深入一寸的剑尖露出,被暴雨瞬间冲刷掉了血迹。
      他退至那棵大树下,将背倚粗壮的树干,手捂胸口,但只是呼吸之间,指缝就渗出鲜血,我丢掉手中的剑,呆在原地。他则满是自嘲地苦笑,望着早已傻愣的我,眼神却变成了温暖,仿佛又回到了刚到楚家时那个开朗豪爽的大哥。
      我惧怕那双眼中灼人的温柔,脑中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还懂些医术,忘了救他,只是后退,一步步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马,飞驰进朦胧中,任凭眼角的泪散开在雨中,任凭身后的人流着血。
      天地一切都朦胧着,我这样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地飞奔,泥花四溅,不知目的地在何处,只有心在痛,泪在流,不知这场雨还会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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