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香》久渡尘埃

29、十六、楚天程

　　天色已晚，晚的又是不是只有天色？

　　四夫人的事让我清醒许多，逃避终究不是办法，该面对的迟早要来，但是我怕牵连到家人，就像楚逸说的，我是一个有家业的男人。这种无力感一直压抑着我。

　　今夜到锄月轩来本是想散散心，家里人大多已去参加四夫人的葬礼，府上很冷清。月亦如此，孤悬夜空，冷辉飘洒。

　　一时兴起，抚了一曲箫音，却意外听到曜儿吟唱出四夫人所作的词，悲恸再袭心头，一个是年龄比我大儿子还小的爱人，一个是有多年夫妻感情的妻子，如今已物是人非，而此曲偏又是年少时龙哥所谱，这一系列的事情叫我怎能平静。

　　可当我面对曜儿，这些烦恼一扫而空，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高兴、愉悦。

　　“老爷，我们结婚吧。”

　　我心中一惊，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放不下世俗，放不下家庭，他要的幸福我能给多少？我们一起又能走多少时日？我已年逾不惑，他却未及弱冠，道德允许吗？

　　我何尝不想与他去一个只有我们的地方相守一生。但若真有那么简单就能做到，我何必还在这个乱世生活。

　　我知道我一边疼爱他给他希望，一边又拒绝他，这很残忍，可我却只能说：对不起。

　　曜儿却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吗？真的是我误会了？

　　既然你喜欢，那我答应你，但婚礼只有我们两个人，只属于我们两个。我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他幸福，只要他喜欢，我定当竭力。

　　然而我仅仅是一个和没说一样的承诺，不负责任的话语，却能让他满足。我忽然有一种负罪感，仿佛在残忍地扼杀生命一般。但我却依然吻向了他红润的双唇。

　　这短短几个时辰的温存，胜过二十年的闲适生活。

　　看着曜儿睡下后，我轻吻他的脸颊，转身去了面壁亭，有些事情一定要找晟儿问清楚。

　　一路寂静，只有脚踏青石的声音，走近面壁亭方听到华林瀑布的飞泄声，清冷的月光下，九龙池泛起层层银花，乾湘河已是春潮涌动，江湖是否也是如此？

　　面壁亭虽然有个亭字，事实上只是一间小屋。我将屋门打开，一道昏暗的烛光照来，晟儿正趴在桌上，眼睛看着我，说道：“爹，我知道你会来，却不想这么晚。”

　　“嗯，既然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我坐在晟儿对面，取下灯笼罩，将蜡烛置于桌上，以便让屋子更亮一些，“你们这几天都查到了什么，不要隐瞒，我不想再失去谁。”

　　“爹，我们可能还没有您知道的多。”

　　“我不信雅儿那天说没有人看到进出九龙居的是谁，以你们几个的能力不可能连这些也查不到，包括楚逸在内，你们究竟对我隐瞒了多少！”我压着怒火狠狠道。

　　晟儿却不温不火：“我们没和楚逸商量过什么，也真的不清楚这些事。谁不都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我强压怒火，狠狠瞪着晟儿道：“我知道这些事谁都阻止不了，我们无能为力，但你不应该这样瞒着我！我是你爹！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四姨娘死吗？你忍心让刚出生的弟弟无端失去娘亲吗？”

　　晟儿低头不语，我看不到他的眼神是愧疚还是冰冷。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那把刀……”

　　话未说完，晟儿猛然抬头，眼神有惊讶，也有慌乱，小声道：“爹，你怎地认识那刀？”

　　“哼，我还没有说什么呢，你激动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们从几年前开始做的那些事情我早就清楚了，最好不要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那把刀一看就知道不是俗物，怎么不让人疑心呢？”

　　“原来如此，是我大意了。回到家就放松警惕，难免有疏忽。”

　　“我很高兴你还把这里当家，现在应该告诉我了。”

　　“爹，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那把刀应该是那个容貌不凡的白衣少年给你的吧，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既能在如此一个乱世中还能赠与你这样的宝刀，想来在江湖上也是有什么名头的吧。”

　　“是，他是我师父，亦是朋友、大哥，只比我大两岁。不过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些宝贝，在江湖上并没有什么名头。”

　　“孩子，你可知道江湖的险恶吗？我本不想让你们陷入是非争端中，但若你们真想做就做好了，我不想让你们失去追寻梦想的机会，所以我从一开始知道你学武就不曾阻拦，只希望你们自己小心。

　　“但无论如何，做事要有原则。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不强迫你去做，你只需告诉我你知道的就可以了。”

　　“爹，这些事不要再提了，家里的事由我处理，您不必费心，我知道您不想再卷入江湖。以后万不可再提及这些，不然必会牵及家人了。”

　　“这个你自可以放心。但是现在的我想不卷入都难了，所以我才想好好教导曜儿。其实，六年前我就知道了，只是最近才想通，今天来只想证明一下，顺便嘱咐你们一些事罢了。”

　　“既然您知道了，为何至今仍沉默？”

　　“难道你不一样吗？”

　　晟儿低下头，没有答话。

　　“虽然说……算了，我既下不了手，就交给你吧。若心妍和心月自愿，我就不拦着你们，只是要小心，江湖是个是非之地。”说完我起身重新装好灯笼，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道：“还有，我不许你们将齐峰拖下水。”

　　晟儿苦笑一下，道：“爹尽管放心吧。”

　　“嗯……晟儿，你们是我的骄傲。”我没有再看晟儿，提着灯笼走出面壁亭。

　　清冷的院中，我的心却并不冷静。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六年前，这些事就被注定了，而我一次次怀着侥幸的心理，放弃，无视。今天的一切，是我亲手造成的。

　　那么我还能求什么？事态的发展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我很清楚。但另一边却把曜儿卷进其中，我无法面对自己。我究竟做了什么？是不是我们之间真的注定悲剧？

　　忽然发现我什么都给不了曜儿，未来已经不可预测。是否当初见到晟儿他们学武我不加阻拦就是因为那时我已知道有今天的结局？我问自己，是不是在把希望寄托于那些孩子身上。然后我呢？

　　原来，我还是一样的固执，并为此付出着惨重的代价，却无视所有人都在滴落的鲜血。

　　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曜儿。曜儿，对不起，原来我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会恨我吗？

　　宁静的夜，哪里有属于我的宁静？

　　明天，或许后天，也可能是几个月甚至是一年，该来的还是要来。我永远也没有逃脱掉江湖的恩怨。那么此时的我，应该怎样做。

　　回答我的依旧是宁静的夜，我只有轻轻一叹。

　　皎洁的月光流淌在地，令我忽然想起那个白衣少年，周身透着飘然出尘的味道的少年，虽然仅是一个远远的身影，却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但我从未想起过，是否我们从不认识。

　　我想应该是如此的吧。隐居了这么久，如果曾见过他不会记不起来，因为无论是谁只要看过一眼都会对他留下深刻印象。隐居之前的时候，恐怕那个孩子最多也就是刚刚出生，我们怎么会认识呢？

　　然而，我对他也不过是知道一个模糊的影子，看不清面孔。就如记忆中的许多人一样，都已经模糊不堪，再也想不起他们的音容，留下的只是一个淡淡的轮廓。

　　那么曜儿，是否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在两个遥远的地方，静静的回忆故人，却发现时间早已将彼此的印记抹平，只给我们留下一片朦胧？

　　龙哥，宁静的夜里，你在思念着谁呢？是不是真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