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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二八 (一) ...


  •   福康安接了乾隆剿灭红花会的指示,还未提兵出京,直隶红阳教、山东天理教、河南丐帮分别在当地作乱的消息又接踵而来。福康安近两年来对民间帮会教派情形知之甚详,想红阳教天理教等其实都属白莲一脉,而河南丐帮的现任帮主据说正是当年李自成麾下将领的后人,这些人伺机与朝廷作对也不足为奇,但这次的情形似乎甚为特异。正想着必须去见乾隆一面,乾隆的诏旨便已经到了。

      然而和福康安的想像有所不同,乾隆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忧急焦躁之色,看见他进来就亲切地一笑:“小周郎来了?正说着你呢。”福康安早看见纪昀在侧,情知这位皇帝姑父待自己向来如同亲生子侄一般,但这时跟纪昀议论起来必有要紧之事,也不等乾隆再说话便道:“皇上,臣想请旨——”

      “你不要忙。”乾隆摆手止住他,“既然朕叫你来,这差使就不会偏了你——”说着又是一笑,“也不见出兵放马都这么急急可可的,打仗有瘾么?方才纪昀还在这里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是不是?”

      纪昀连忙欠了下身,笑道:“臣总是脱不了这书生气,方才说的只是心情,若论朝廷宗旨,断然不能容犯上作乱之徒。”

      “是心情,也是宗旨。”乾隆点了点头,慢慢地来回踱着,“当年剿白莲教的时候傅恒也说过,教匪中并不都是野心祸乱朝纲之辈,更多的还是普通老百姓——要不是被贪官污吏逼得无路可走,有几个人是天生的亡命之徒?”说到这里突然顿了顿,觉得这话仿佛有些熟悉,沉吟许久,才想起当年在西湖舟中,陈家洛也说过类似的话,心里便微微一颤。随即咳嗽一声,看着福康安道,“朕知道你一心建功立业,说这些话只是为提醒于你,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从这八个字上做文章,胜过一味造杀孽。”

      福康安眼光一闪,便叩首称是。他父亲傅恒军功颇著,连府中都以军法管理,一家子男人对这“造杀孽”的事丝毫不以为意,但乾隆方才说话显然提点了一条尽量兵不血刃的路子。福康安一边暗自盘算,一边听着乾隆又絮絮嘱咐一番,只当是亲人长辈教训晚辈,也不怎么往心里去。随后才正式接了剿匪的旨意,依礼退出,自去调兵遣将。

      他听出乾隆的意思,“剿匪”毕竟与西疆平叛不同,并不想多派京师军队,动摇人心,也显得朝廷如临大敌,未免太不体面,遂只选了自己府中数十名亲卫家将,带同前往冀州。

      红阳教向来在京畿一带活动,这次从直隶境南的冀州起事,和在山东临清州作乱的天理教彼此呼应。而且与往常不同,这些教众杀官造反之后,并不退往地势险要之处占山为王,和朝廷官军遥相对峙,而是直接攻入州府,然后就开始贴安民告示,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这两处州府百姓倒多有因此拥戴的。福康安得知这些消息,便看出其中端倪,情知对方有城池依托,强攻不免要有所损伤,况且地方上军队跟这些教众是交锋过一次败回来的,士气不足,再打仍是没什么胜算。思忖再三,想出一条计来,就命手下家将改装潜进冀州府去,伺机行事。

      那些人都是在富察氏府中跟着他们父子出生入死拼杀过来的,不惟忠心耿耿,而且胆大心细,进城没多久便将形势探知了八九分。因知那些乡绅富户、官宦人家之类不是被起义军攻城之际顺势抄了,将家产尽散给穷人百姓,就是被按着头施舍做慈善,心里早是一万个不情愿,便寻着机会和这帮人接上了头,趁夜深人静偷偷开了城门,外面官军乘势杀入。义军猝不及防,竟然失利,随即败出城去。在福康安眼里,这些仓促上阵的江湖半吊子在行军打仗上自是无足称道,当下带人追袭,直杀得七零八落,这与京师近在咫尺的威胁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瓦解了。

      福康安毫不停留,紧紧追着红阳教残部进了临清州,但这一次州府城防守备得极为严密,想故伎重施就没那么容易。谁知他在城外驻扎了不过数日,城中倒有人率先来投。原来各地帮派起义,虽打着个结盟的旗号,毕竟约束得不严,天理教这边就自行其事,占城之后洋洋得意,竟作威作福起来,比之原先的官府还要刻毒几分。城中百姓苦不堪言,只因防守得严,难以大举外逃,只得寻机派了个人出来送信。福康安冷笑着听完,心里早有了主意,便每日派人在城外喊话,又是射书入城,言明安抚百姓之意。果然没过多久城门便开,连天理教的几个首领也被众百姓和乡绅家丁们联手捉了,交给官军。算起来从福康安出京,到直隶山东之乱平息,统共没过半个月工夫。

      然而等他掉头前往河南之时,便又听到红花会、天地会和漕帮在□□三省大举起义的消息。他早就猜到这是红花会的预谋,想这时必不能再让丐帮与之会合。而且这些人号称义军,其实各帮派之间并不和睦,说起来不过是乌合之众,最妥当的方法莫过于各个击破。一边知会三省地方驻军强力抵抗,一边自往河南镇压丐帮。

      浙江提督李可秀接到福康安指示的时候却颇不平静,半天才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余鱼同。他原本只道这人是李沅芷同门师兄,而且看其年貌,和李沅芷两人确也般配,心里便存了招为东床的念头,谁知竟是红花会总堂当家之一。这时候红花会已经公然扯旗造反,此人还敢大摇大摆地前来宁波,进提督府求见,便令李可秀生出些不祥的预感,一时间竟没喝令亲兵直接将其拿下。

      余鱼同自然知道李可秀在想些什么,却只是微微一笑,道:“看军门身体康健,沅芷妹妹想必也安心了。”

      “你……”李可秀大惊失色,“沅芷在哪里?你、你们把她……”

      “沅芷妹妹自然安好,只是行动有些不便,不能亲来,所以托我向军门致意。”

      李可秀看这年轻人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心中更是惴惴不安,想要发问,声音却哽在喉咙里,硬是发不出来。余鱼同见状便上前扶了他手臂,笑道:“军门放心,沅芷她无伤无病,只不过……有喜了……”

      “什么?”

      余鱼同不动声色地将李可秀扶到椅中坐了,才退后一步,深深一揖道:“岳父不用担心,此事小婿自然会安排周详。”

      李可秀再想不到他会这样恬不知耻,又急又气,半晌道:“谁……谁是你岳父!你这……淫贼,诱拐我女儿,还敢到我面前……”

      “我和沅芷妹妹是正式成亲,陆菲青陆师叔做的大媒,敝会陈总舵主亲自主婚,并非苟合,”余鱼同正色道,“岳父大人怎么能加以‘诱拐’二字,岂不是有损令爱名节?”

      李可秀听他侃侃而谈,更是气得七窍生烟,直想一刀劈了他,但一念及李沅芷安危,便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紧紧握着座椅扶手,咬牙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余鱼同又是一笑:“如今我与沅芷结亲,李军门和我们就是自己人了。红花会联合江湖志士共同举义,军门却是朝廷钦封的浙江提督,若是两家对敌,未免伤了亲戚情分。”

      “哼,原来你们想用沅芷来要挟我,真是无耻之尤!”

      “李军门,”余鱼同突然换了庄容,声音也变得坚硬沉重,“红花会起事,为的是驱除鞑虏,光复汉家山河,不教天下百姓再受异族奴役,是以振臂一呼,天下仁人志士云集响应。军门身为汉人,又有用兵才能,不思大义,反倒去给鞑子朝廷出力,我看在你是沅芷亲人,又素无恶行,才没有直言相斥。如今连沅芷一个女孩子家都分得清是非黑白,你却还懵懂无知,反倒说我无耻?”眼见李可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情知他心思动摇,便踏上一步,朗声道,“我今日是孤身一人进的提督府,李军门若是置民族大义、父女亲情于不顾,一心为清廷效力,那就擒了我交给朝廷,我没有丝毫怨言!”

      “你——”李可秀只吐出一个字,就再次发不出声音,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长叹一声,“你不要再说了……只要你们保证沅芷的安全,我……两不相帮就是……”

      余鱼同也知道他身为一省军事大员,要即刻率众反水殊为不易,眼下形势瞬息万变,只要他能按兵不动,已算得助力,便点了点头,又是一揖:“我代红花会兄弟谢过军门大义。军门放心,我对沅芷必然坚贞不二,誓死护她周全!”直起身来,也不待李可秀答话,径自出门而去。

      直到走出提督府大门,余鱼同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都被冷汗浸透,胸膛里砰砰乱跳,无法平静。他适才强咬着牙做出一副自如模样,其实心中像压了块大石头一般,早就承受不住,恨不得一走了之。尤其提到李沅芷时,厚着脸皮胡说她有孕在身,看着李可秀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的神态,更是对自己充满厌恶,几乎不知是怎么把这对话进行下来的。他是纵情率性之人,这些日子却做的都是阴谋机巧,大违本意的事,只是时时想着临行前陈家洛的严令,和那威压森冷的目光,才不得不勉强坚持。江南之行既毕,已觉得身心俱疲,却敦促着自己一刻不停,前往西北边陲。这时候才知道多年来一直挂在嘴边上的“驱满兴汉”的担子,竟然是如此沉重。

      回疆的大小和卓叛乱这时已经基本平定,兆惠率军在叶尔羌与和卓军决战,花了几个月工夫,终于大破敌军。大小和卓再次外逃,出境至巴达克山,叶尔羌和喀什噶尔两地便也被清军收服了。余鱼同单人一骑进入回疆,自也没什么人留意,倒是轻轻松松就到了库车,便通报名姓,求见霍卓部族首领、阿奇木伯克木卓伦。

      然而前来迎接他的却是个陌生的汉子,一见他面就朗声笑道:“是陈兄弟的好朋友吗?快,快请跟我到里面去说话!”跟着不由分说拉起余鱼同的手,带他到大厅中坐了,又吩咐仆人招待,忙得一团火热。余鱼同愣了一阵,才小心地问道:“木卓伦伯克……不在这里吗?”

      “唉!”那汉子沉重地叹了口气,操着生硬的汉语道,“这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木卓伦首领,和他的儿子阿尔斯兰,已经在攻打叶尔羌的战斗中牺牲,进入永恒的天国了。”

      “什么!”余鱼同悚然而惊,几乎要站起身来,“他们……都……”

      “是的。我们霍卓部族一下子就失去了两位英勇仁慈的首领。为了能令部族延续,阿依帕夏和我成了亲,让我担负起这统领族人的责任。我的名字是艾尼瓦尔,兄弟,你有什么事就尽管对我说吧。”

      余鱼同在听到霍青桐成亲的消息时,全身又是一震,忙作出平和的神态来,淡淡问道:“这么说,艾尼瓦尔首领现在也是库车城的伯克了?”

      艾尼瓦尔点了点头:“归顺大清之后,朝廷允许我们保有自己的领地,世袭自治。这也是阿依帕夏的意思,她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无法担任这个位置,所以——”

      “翠羽黄衫果然明智,”余鱼同暗中咬着牙笑道,“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既然族中发生这样大的事,伯克大人一定很忙,我就先告辞了。”

      艾尼瓦尔没想到他这么匆忙就要离去,拉着他的手再三挽留,又道:“十分抱歉,阿依帕夏有了身孕,又因为首领去世而伤心,所以正在生病,不然的话她一定会亲自来招待你的。”

      “那我就更不好打扰了。”余鱼同退后一步,行了个礼,“就请伯克大人代为向翠羽黄衫致意。”说罢转身离去。

      他本是前来知会霍部依当日之约,起兵牵制清廷,但见到族中换了首领,霍青桐也已出嫁,便晓得此事落空,于是只字不提。回想起当日与李沅芷同来回疆,亲眼见霍青桐与陈家洛交好,谁知她为了部族,连这份情缘也舍了。再联想到自己和李沅芷之间的纠缠,忽然心中又是恍惚,又是悲凉,不知道这人世间还有什么可以信赖。出了库车城,面对浩瀚无垠的大漠,顿觉天地茫茫,却无自己容身之处。这时候根本不想见任何人,信步选了个方向走下去,任由风沙遮蔽了自己的身影。

      霍青桐这一病却着实凶险,她初次有孕,原本就身子不适,又因父兄去世受了强烈刺激,几乎小产,不得不卧床休养,根本无法起身。艾尼瓦尔虽觉得余鱼同来得蹊跷,但心绪烦乱,只是记挂着妻子病情,回去便也忘了提及。又兼新任部族首领,承袭了阿奇木伯克的职位,日日还要学着跟朝廷打交道,处理地方政务,忙得不可开交。如此忽忽两月,直到霍青桐病体初愈,又能协助他料理些事务,方才稍觉空闲,偶然间忆起,便将余鱼同来访之事说了。

      霍青桐听了一惊,忙去查阅近期邸报时,见有河南、四川、浙江等地反乱渐渐平息之语,便废然长叹一声,只道:“兵贵神速。军机既失,败象已无法挽回,这个时候出兵于事无补,反而将我族人再次送入战火之中……我这一生,终是辜负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放个本剧部分演员表XD
    【演员图片均来自网络,侵删】
    【勿圈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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