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尉]田园将芜》飞鸟樱桃

9、寻壑

　　尉迟真金倒是知道，裴东来早晚会这么说，不是去从军就是去大理寺，小男孩长大的那一天就是想要跑出家门的一天，绝对不会乖乖在家里呆到老的。他打这把刀打了五年，本意也就是让裴东来闯荡的时候有个防身之物，如今裴东来没提出从军却提出要去大理寺，他倒略放下点心来。
　　只要薛勇不出麻烦，小裴再怎么样也爬不上去，自然不会被天后一怒砍了。只是在大理寺呆上十几年，难免看遍人世污浊之事，小裴这孤高性子，怕会更愤世嫉俗，最后回来天天讥嘲讽刺也说不定，那样的话，年老之时，日子怕是会不好过……
　　尉迟真金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大理寺？”
　　倒不是当年狄仁杰那一套正气凛然的说辞，裴东来只是说：“因为阿兄你就是在我这个年纪去大理寺的。我怕晒又从不了军，学了本事又不能去劫富济贫劫皇杠什么的，所以还能去哪儿呢？”
　　尉迟真金想想也对，就说：“和你姑祖商量了吗？”
　　“姑祖说我这样根基浅的去那边反而容易被重用呢，说让叔祖荐我，不要阿兄你帮忙。”
　　尉迟真金又沉默了片刻，说：“怎么也得有点照应。要么你带封信给现在的寺卿薛勇吧，他与我有点私交。”
　　“阿兄你都辞去了……”
　　“是啊，否则我就自己带你了，哪还用得着让他还情。”尉迟真金说，在架子上翻翻捡捡，拿个锤子给他，“把这个给薛勇，嗯，你到时候得叫他大人，说不说是我给的都一样啦。”
　　裴东来说：“你上次是不是让那个故人带了把菜刀给他？”
　　“上次的意思就是再来找我就砍死他。”尉迟真金轻快地回答，“这次的意思是欺负我小弟的话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裴东来问。
　　“其实也没什么后果，只是记得好多年前他拿手敲钉子砸了一手血来着，想给他个锤子用着。”
　　“还有拿手敲钉子的傻瓜？”
　　“后来那个钉子是我按进去的，他输了我一顿饭。”
　　裴东来没话说了，看到尉迟笑得开心，就觉得是表兄怕自己走了没人陪着玩，临走前也要寻他开心，“你要是想让我留下来……”
　　“想去就去吧，东来。”尉迟真金平静地说，“我十八岁的时候，别人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那，阿兄不陪我去吗？”裴东来问，“也不是一定要你送到洛阳，而且就算到了也可以回来嘛，”
　　尉迟真金犹豫了一下，他本来想说不去，一年前才和别人表示我死也不去你们也别来找我，一年后就觍着脸亲自把小表弟送去那边，话是怎么也没法说清楚的，他看看裴东来白白的小脸上那一点点期待与恳求，试图像以前一样摸摸小裴的脑袋，但小裴真的已经长得比他高了。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尉迟真金说，“不过我不会进洛阳城的。你到时候如果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就写信回来。到时候找个脚程快的信差，还好洛阳离这边只有一千里地……”
　　只有一千里地，就连普通马也不过是三四天的脚程。裴东来想，尉迟真金要自己写信回来，还没说会不会回信呢。
　　但是两人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尉迟真金把铁匠的装束全数束之高阁，锦衣华服地弄了一身，裴东来看着觉得兄长愈发纨绔，有点眼晕，他自己一个白白的人，听尉迟真金说了大理寺向来的装束打扮，就穿了一身玄色，再戴一顶大斗笠遮阳。这样一个华丽一个简朴，尉迟真金一佩刀，裴东来把斧子扛上，那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的强烈对比。
　　不过两个人都不会在乎闪不闪瞎别人的眼，程咬金没人陪着玩了，只是让尉迟真金快去快回，尉迟说好，带着裴东来踏出济州，倒也慢慢悠悠地往洛阳走，昼伏夜出地，就等着安西大都护的举荐折子先他们一步到神都。
　　裴东来踏出济州的次数也不多，虽然不至于是个土包子，但限于年纪，见的世面略少了点；尉迟真金见多识广，但一路也装得和未见过世面空有点银钱的纨绔子弟似的，见山赞叹见水也赞叹。裴东来是第一次见到兄长这样一面，问尉迟真金何故如此，尉迟说：“闲着无趣，找点乐子。”让小裴把斧子收进衣箱，自己也藏起了刀。
　　乐子果然半夜来了。
　　程咬金以前劫皇杠，小辈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忘掉老爷子那一套。夜里两人都警醒着，就听见有人戳破了窗纸，伸进一根半粗不细的铁管。
　　尉迟真金手中流星锤直接砸在那根铁管上，试图吹进迷烟的人被铁管磕掉两颗牙，一筒子迷烟全进了自己肚子，当时就翻白眼了。
　　那贼人的同伙还愣着呢，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飘到身后，惨白惨白的手和脸，那双眼睛倒是异样地黑，双手一搂，那两个贼人的脑袋就撞在一起了，然后听见那个白色的影子说话，也是嗡嗡嗡地，却似乎是少年的声音。
　　“阿兄，这样好像有点胜之不武。”裴东来说。
　　尉迟真金说，“要偷袭暗算的人，总要做好被偷袭暗算的准备。”
　　裴东来还没回答呢，霎时间窗栏破碎，屋中竟飞出一面桌子来！
　　见什么用什么的尉迟真金，自己话正说着，听得外面声音不对，拾起桌子便扔出去，还要一气儿说完那句话才罢休。裴东来就看那面大桌子朝自己呼啸而来，以为兄长要拍自己，微微惊愕间竟然忘了闪躲。
　　那桌子一瞬间变成两半，从裴东来两侧擦身而过，裴东来只听见身后一声惨呼，已有人头破血流地摔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那声惨呼响起来的时候，裴东来不过刚眨了一下眼睛，尉迟真金也才说完那句话。窗户既然都破烂了，尉迟真金就走出来，依旧是锦衣华服翩翩公子的模样，裴东来觉得就算说出这人已经近四十岁了，也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真有趣。”尉迟真金说，“可惜也没那么有趣。”朝裴东来点点头，“押去府衙，大刑伺候。”
　　裴东来说：“喂，你已经不是大官了。”
　　尉迟真金哂笑，“是是，裴大人，你说该如何处理这些蟊贼？”
　　裴东来不想处理蟊贼，想处理这位没事找事的兄长。虽然他预先也知道自己被举荐就是要做官的，但去了那边也不过是个生员，而尉迟真金就算卸了任，是他自己辞去又不是被贬，怎么都不该这么叫自己。
　　裴大人说：“押去府衙，大刑伺候。”
　　两个人干脆而招摇地把几个头破血流的蟊贼扔进了牢里（裴东来觉得尉迟真金每到一处先把大牢的地点打探清楚的做法太过分了），再上路的时候，离洛阳越近，裴东来突然愈发觉得有点不安了，他在光下转过头，看着神色有些不同以往的兄长，“阿兄，”他轻轻唤了一声，“你不陪我去报到吗？”
　　“有事就给我写信。”尉迟真金说，“我有朝一日也许会重返洛阳，但那不是今天。”
　　他侧过身，拍了拍十八岁的裴东来的肩膀，“东来，记住我教你的，记住你是谁的后人，……好好干吧，有假就回来看你姑祖。”
　　裴东来突然觉得热泪盈眶，但他是男孩子不能这时候就哭啊。他一把抱住尉迟真金，这一次没有再抱大柱，只是一个拥抱，深深的拥抱，似要将这多年间不曾相互表达的深情全贯在其中。尉迟真金回手抱住了他，安抚地，温和地，“为兄亦会在济州等你回来。”